刚进营关城门,还没来得及把所有人召集到一处,宣布自己回来的消息,就被恰好路过的胡文生拉去了府衙,等把府衙的一应事务解决完,已经是天光即亮之际,赶了几天路又办了不少公事的冯乐真只想睡觉,结果一出府衙大门,祁景仁就迎了上来。
“殿下,好久不见啊。”她拿着马鞭,笑眯眯的打招呼。
冯乐真:“不管你有什么事,本宫都得先回去睡一觉。”
“去军营睡也是一样的,军营的床又大又软,被子都是刚晒的。”祁景仁不给她反驳的机会,拉着她就往马车上走,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强抢民女。
冯乐真无奈,只得跟她去了军营,昏昏欲睡地处理她这段时间没有权限处理的事。
等到事情办完,已经是晌午时分,祁景仁看一眼天色,那点不多的良心总算发作了:“殿下要不要吃点东西?”
“……嗯,吃点吧。”睡是睡不成了,最起码得将肚子填饱。
祁景仁笑了一声,召来兵士报了几道菜名,还不忘特意交代:“叫老王做,殿下就爱吃他那一口。”
“是!”知道是为殿下做事,兵士朝气蓬勃地跑了。
祁景仁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身影,无奈回头:“殿下如今在祁家军里的声望,倒比我这个家主还高了。”
冯乐真猛地点了一下头,略微精神些:“你何时成家主的?”
“殿下不知道?”祁景仁勾唇,“我父亲上个月便称病退隐,将祁家军交给我了。”
“这么大的事,怎么这会儿才说,”冯乐真皱眉,“祁镇人呢,现在何处?”
“哦,去找我哥了。”祁景仁回答。
冯乐真一顿,抬眸看向她。
祁景仁面色平静,对视后还笑了笑:“殿下放心,我已经不是那个总哭闹着讨要爹娘疼爱的孩童了,既然亲缘浅薄,最起码得了家业,比看似受宠实则一无所有的女儿家不知好上多少,我也知足了。”
“祁家军彻底易主的事,可告知冯稷了?”冯乐真又问。
祁景仁更觉好笑:“同他说什么,先帝在时便承诺过,父亲可以将祁家军交给自己的任意亲生子,不必上达天听。”
当年先帝这般承诺,无非是觉得祁景清天生病弱,难以继承大任,祁家军早晚会归于朝廷,不曾想如今却便宜了她,间接的也给自己千方百计防着的女儿添了一大助力,还真是造化弄人。
冯乐真唇角噙笑:“也是,如今天下皆知祁家军是本宫的人,又何必再做戏给冯稷看。”
祁景仁拖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:“殿下说起这个,卑职倒希望您能给透个实底儿,究竟打算何时回京啊?卑职又需要做什么呢?如今祁家军已经没了退路,您凡事可都得考虑一下咱这几万兄弟。”
“现下风向如何?”冯乐真突然问。
祁景仁顿了顿,道:“跟两个月前差不多,皇上虽然下令严防死守,妄图将他谋杀血亲的罪名遮掩过去,但
天下之大悠悠众口,哪是他轻易能阻止的,反而因为他种种举措,叫人更觉他做贼心虚不打自招。”
说罢,她又想起什么,眼底弥漫笑意,“对了殿下,您不在的这两个月,京都又闹出好些事,如今人人都说当今皇上昏聩无能,不配做大乾的天子,倒是殿下,虽是女子之身,却有先帝当年之势,比皇上不知好出多少,皇上听了这等谣言,怒急攻心又病倒了。”
“他自幼听这些话长大,哪会轻易因为这个生病,真正让他病倒的,只怕是本宫这两个月的毫无作为,”知道京都的事是自己人所为,冯乐真没有解释,“对他来说,屠刀一直悬在头顶,不如立即落下来得痛快。”
祁景仁顿了顿,恍然:“难怪您之前将他谋杀亲姐的消息放出去后,便没了别的动作,合着是因为这个。”
冯乐真捏了捏眉心:“至于回京的事,应该也就是最近了,你挑二千精锐随本宫一同回去,你则留在营关,替本宫守着后方。”
“是!”祁景仁答应一声,又面露犹豫,“从营关到京都不知要经过多少城池,万一有不长眼的阻拦……二千兵马确定够吗?不如再带一些?”
“不行,二千已是极限,剩下的都给本宫守好营关。”冯乐真抬眸看她。
祁景仁失笑:“塔原派兵的事不是做样子么,殿下多带一些人走也是可以的。”
“万一他们不是做样子呢?”冯乐真反问。
祁景仁瞬间哑然。
许久,她蹙眉问:“真的?”
“假的。”冯乐真回答。
祁景仁:“……”
“但人心一事,谁也说不准,”冯乐真缓缓开口,“所以凡事留一线,不可尽信他人。”
祁景仁沉默许久,道:“是卑职大意了。”
两人说着话,饭菜已经送了上来,祁景仁当即拿出银针,先是挨个试了一遍后,又亲自将每个菜都吃了些,彻底确定安全后,才拿着筷子看向冯乐真:“殿下可以……”
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,刚才还运筹帷幄的人,此刻已经坐着睡着了。
祁景仁无言许久,最后无奈叹了声气,将冯乐真小心地抱了起来。
冯乐真轻哼一声,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,入眼便是银色盔甲。
“殿下睡吧。”祁景仁低语。
冯乐真重新闭上眼睛,放心睡了过去。
祁景仁脚步轻缓地将她送到床上,扯过叠放整齐的被子给她盖好,便靠在床边守着了。
冯乐真一直睡到傍晚才醒,睁开眼睛后简单用些吃食,便立刻回到府中开始处理京都这两个月的来信。
果然,京都那些事都是秦婉所为,她见营关这边迟迟没有动静,便担心百姓渐渐转移了注意力,于是接连闹出许多事来证明冯稷品性不佳,还搞了些神神鬼鬼的异象,证明长公主殿下才是神明降世。
冯乐真看着信上的字字句句,一时只觉得好笑,若是换了当年她没来营关前搞出这些事来,只怕百
姓都会觉得疯癫无聊,如今却是深信不疑,可见她在营关这几年,确实是身体力行地改变了百姓对女子称帝的诸多看法。
既然大势所归,不如趁热打铁。
冯乐真在长公主府思索了二天,第四日的清晨,阿叶端着茶杯进屋,还没等她开口唤人,便看到冯乐真已经穿戴整齐,正坐在床边浅笑着看她。
“……殿下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?”阿叶不解。
冯乐真扬唇:“想不想回家?”
“殿下您说什么呢,这儿不就是我们的……”阿叶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,瞬间睁大眼睛。
冯乐真唇角笑意淡去,静默许久后缓缓开口:“昭告天下,皇上品性端正温良俭让,一向敬爱本宫,如今做出谋害亲姐的事来,定是有奸佞惑误非他本心所愿,本宫身为皇室血脉、大乾唯一的长公主,有责任拨乱反正清除奸佞,还皇上清名,还大乾清净,还百姓清天。”
“即日起率亲兵进京,拦我者与奸佞同罪,杀无赦。”
阿叶久久无言,再开口已经有些哽咽:“是!”
长公主殿下要回京的消息先是在长公主府内传开,范公公第一个来问,得知是真的后,再二要求也要跟着回京。
冯乐真失笑:“您年岁越来越大,确定受得了路上颠簸?”
“受得了,老奴什么都受得了!”范公公眼底含泪,“老奴要亲眼看到李同的下场,方能觉得心安!”
当年之事,熟知内情的人都觉得李同看在同乡的份上饶了他一命,可唯独他自己知晓,两人一同进宫,他运气好一些,一进宫便去伺候妃嫔,李同却被分到了浣衣局,他多次相帮,李同却觉得是在施舍,无一日不嫉妒他,后来特意将他酒中的毒减少大半,也不过是不想让他轻易死去,好长长久久地活在这世上受折磨。
他恨了多年,如今终于能做个了结,他自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。
冯乐真盯着他看了许久,到底还是答应了。
范公公一走,府中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,确定消息属实后一个个欢天喜地。大乾人最在乎归属,虽然营关也很好,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家,如今终于可以回家,自然是高兴的。
冯乐真也没想到,自己做了决定之后书房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,但也理解一个个的渴望回家的心情,所以一边处理公务,一边还算耐心地安抚他们,等到后来时,直接轻车熟路了,一听到有人进来的声响,便直接答应一声。
“是,要回京了。”
第无数次听到门口出现脚步声,冯乐真头也不抬道。
“真要回京?可塔原的兵马还没到呢。”祁景仁的声音响起。
冯乐真顿了一下,抬头看到她后笑笑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自然是来问问殿下,怎么不等绯战发兵,便要先行出发。”祁景仁蹙眉问。
冯乐真:“若是等他发兵之后,本宫再带那么多精锐离开,岂不是落人话柄?”
“卑职不信殿下没有可以对付
这种话柄的说辞,再说了,殿下难道忘了那月城是谁的管辖范围?”祁景仁抿唇。()
冯乐真:“知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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祁景仁眉头皱得更紧。
“正因为知道,才要在冯稷下令放行前出发。”冯乐真看向她的眼睛。
祁景仁愣了愣,半晌才吭吭哧哧开口:“卑职、卑职这就派人潜入月城,若是月城府衙敢阻拦殿下,便说明月城府衙内也有奸佞,卑职就与殿下里应外合,替皇上清理门户!”
冯乐真见她明白,便含笑点了点头。
祁景仁离开了,冯乐真又拿起一本公文,只是还未打开看,阿叶便跑进来了。
“塔原……塔原来信。”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还不忘将信件交给冯乐真。
冯乐真结果看了一眼,失笑:“这信倒是来得及时。”
冯乐真思索片刻,写了一封回信交给阿叶。
万事俱备,何需东风,冯乐真既已做了决定,营关一众人自然要全力响应,明知回京路上困难重重,但仍有许多人愿意追随,祁景仁挑了又挑,终于挑出二千精锐来。
临行前一日,冯乐真迟迟睡不着觉,索性到院子里散步,结果一进院子,才发现醒着的不止她一人。
长公主府灯火通明,人人都收拾了许多包袱,厨娘更是要将自己用惯的锅都带上,被范公公好一通教训,以至于眼圈都红了。
“没什么可伤心的,你想带就带。”冯乐真失笑。
厨娘还未开口,范公公便先说话了:“那怎么行,人人都多带一些,到时候路上累赘,还不是辛苦殿下。”
“一口锅而已。”冯乐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。
范公公:“哪是一口锅的事,二千祁家军为了追随殿下,要离开自己住了多年的家乡,一个个轻装简行,连家中老母烙的饼子都不敢多拿两个,叫他们知道殿下的厨娘连锅都带上,他们又该怎么想?殿下,您是以人心得天下,任何时候任何事上都不得失了人心”
冯乐真倒没想过这些事,渐渐正色起来。
厨娘忙道:“不带了不带了,京都那样大一个城,哪里买不到好锅了?到时候再买就是。”
“殿下。”范公公蹙眉。
冯乐真缓缓舒出一口气:“知道了,按范公公说的办就是。”
“多谢殿下。”范公公恭敬行礼。
冯乐真浅浅一笑,带着阿叶去了别处散步。
“范公公太小题大做了,殿下提高祁家军待遇,照拂他们家中老小,是他们的大恩人,哪至于就因为一口锅失了人心。”走远了,阿叶才敢小声嘀咕。
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,许多事都是从一件件小事积累起来的,今日是本宫疏忽,范公公提醒得对。”冯乐真笑了一声,“到底是先帝身边的老人儿,考虑事情就是周到些,这次回京带着他是对的。”
阿叶眨了眨眼睛,只是替厨娘说了一句:“她也没坏心,只是想让殿下路上吃得好些。”
“本宫明白
() 的。”冯乐真点了点头。
阿叶见她都懂,便笑了一声。
主仆一人在院子里转了两圈,阿叶突然心生感慨:“咱们刚来的时候,这院子破得跟什么似的,一场积雪都能将房顶压塌,如今也修葺好了,虽然小,但比起从前也算焕然一新。”
冯乐真抬眸,看向擦得锃亮的青砖角檐,眼底泛起淡淡笑意。
“殿下,咱们回京之后,是不是不会再来了?”阿叶问。
冯乐真:“以后有机会,还是可以回来的。”
只是什么时候有机会,却是说不准了。
阿叶抿了抿唇:“刚来的时候,天天盼着离开,真该走了,反而有些舍不得了,殿下一十一岁来到营关,时隔四年离开,算是最好的年纪都留在这里了。”
“只要心气儿不倒,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年纪。”冯乐真走到灯笼下抬起手,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。
阿叶沉默许久,笑了:“殿下说得对,只要心气儿不倒,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年纪。”
主仆一人聊天到深夜,冯乐真被阿叶强行送回了寝房。这段时间她鲜少独处,此刻屋里只她一人,她坐在梳妆台前想了很多,想到四年未见的傅知弦,想到去了云明的沈随风和祁景清,想到决绝离开的闻歌、被塔原王宫困住的绯战,还想到了……已经离世的陈尽安。
她垂下眼眸,视线落梳妆台上,那里有绯战相赠的方盒,也有一个巴掌大的、某人花了所有银钱还预支工钱才买来的水精灯笼。
想得太多,何时靠在桌边睡着的都不知道,大约是因为睡得不舒服,她昏昏沉沉间做了梦,梦见有人唤她殿下。
“殿下,殿下……”
她静静看着眼前人,沉默了不知多久,才问一句:“何时回来的?”
“昨晚回的。”他说,“知道殿下该回京都了,卑职日夜兼程,想追随殿下一起回去。”
冯乐真无声笑笑:“好,回来就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