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落在眼睫上,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睛,再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靠在梳妆台上,而与她说话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。
她直起酸痛的身子,拿起水精灯笼看了看,无声笑笑。
已经入秋,清晨透着凉意,但日头一出,金光撒满大地,整个营关都暖和起来。
长公主府的大门缓缓开启,门外的道路两旁,早已经挤满了出来相送的百姓,一瞧见马车列次出来,连忙举着早就准备好的吃食和用物往前挤。
范公公似乎早就预料到了,提前安排了侍卫一边阻拦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,百姓倒也听劝,知道不方便拿后便不往前挤了,只是这一段路的百姓晓得了,下一段路的百姓又会重新挤上来,从长公主府到城门楼下,一行人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。
城门大开,祁景仁早已带着精挑细选的兵士在城外等着,看到冯乐真后立刻迎了上来:“殿下,您可算来了。”
“百姓太热情,便耽搁了会儿。”冯乐真也是无奈。
祁景仁大笑:“卑职天不亮时就瞧见有人在路边等着了(),本来想派人守着?()?『来[]。看最新章节。完整章节』(),但仔细想想殿下这一去还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回来,索性就让他们送送您吧。”
冯乐真浅浅一笑,抬眸看向她身后排列整齐的兵士。
“殿下,这二千人,乃是我祁家军真正的勇士,个个都能以一敌十,帮殿下应付一路的险阻,想来也是够了,”队伍在城里耽搁太久,祁景仁没有多废话,简单交代一番后跪了下去,低头抱拳道,”卑职不能随殿下一同回京,只能在此恭送殿下,愿殿下所向披靡,一往无前。”
“愿殿下所向披靡,一往无前!”
“愿殿下所向披靡,一往无前!”
“愿殿下所向披靡,一往无前!”
号角声响起,浑厚的声音直达天听,冯乐真在万千将士与百姓的呼喝声中,带着来时所带的心腹和二千精兵,朝着京都城的方向去了。
营关位于大乾的极北之地,与下一个城池月城之间,就相隔了将近二天的路程,因为路途遥远,所带兵士又不算多,财大气粗的沈随年一早就准备了几百辆马车,直接以车代步。
“坐马车开拔的大军,估计古往今来也就咱们一支吧。”阿叶一时间心生感慨。
冯乐真倒是淡然:“人数不多,每个城池的沈家商行又提前备了粮草,我们只需沿途补给,不必带太多东西,用马车反而快些。”
“沈老板真是帮了咱们大忙。”阿叶看着浩浩汤汤的车队,仍觉壮观。
冯乐真唇角翘了翘,没有多说什么。
战马拉车,速度比寻常马匹还要快些,一行人按时来到了月城城楼下。
早在冯乐真昭告天下要清君侧时,月城便已经开始严阵以待,如今瞧见大军兵临城下,顿时城门紧闭,半点不敢放行。
冯乐真立于马车之上,对出现在城楼上的月城巡抚淡声道:“本宫已经说过,此去京都是为还大乾一片清明,阻本宫者皆为奸佞,杀无赦。”
巡抚乃是冯稷母族华家的门生,闻言冷笑一声:“究竟是还大乾清明,还是意图谋反,殿下自己心里清楚,下官就是死,也绝不能放你进城!”
“如此说来,大人是要顽抗到底了?”冯乐真缓缓开口。
巡抚眯起眼眸:“下官劝殿下还是回去吧,月城兵力虽不如营关,却占据了有利地形,殿下若执意强攻,只怕是九死一生。”
冯乐真勾起红唇,侧目看了一眼阿叶,阿叶当即跳到马车顶上,对着城楼上方喝道:“众将士!月城巡抚私德败坏昏聩无能,自来到月城起便一直财政亏空,将士之俸银更是拖欠不发,殿下知尔等有心报国,不愿众将士同室操戈,特在此承诺,但凡归顺者,往日所欠俸银双倍发放,往后俸银按时发放,家人子女之禄与营关将士相同!”
月城已经半年没有发放俸银,阿叶此言一出,城楼上的将士还未有所反应,巡抚先怒道:“黄毛小儿胡说八道!你们莫听她谗言,若真是为此军心动摇,日后只怕也不会
() 如愿,反倒领个意志不定的罪名!”()
“本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,绝不会食言!尔等可慢慢考虑,本宫是为清君侧而来,尔等死抗或投降,皆为报国之举,不必心下难安!”冯乐真缓缓开口,声音沉稳有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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巡抚恼了,当即扭头看向众人:“待将他们击退,俸银便立即发放,若有人因这些蝇头小利行叛国之举,杀无赦,诛二族!”
说罢,便扬长而去。
城楼下,阿叶看了眼没有反应的月城兵士,蹙着眉头跳下马车:“殿下,这招有用么,奴婢怎么觉得他们并不动心?”
“即便动心,此刻也不敢表露半分,本宫不愿见大乾的将士用兵刃对准彼此,且再等等吧,”冯乐真看了眼紧闭的城门,“吩咐下去,暂时在城外安营。”
“是!”
夜色很快降临,城外空地上安了大片帐篷,月城城楼上的将士也换了二次班了,今夜注定无眠。
相比城门内外的紧张肃杀,城里却是一片祥和,百姓听说长公主兵临城下的事也是一片淡然,该吃吃该喝喝,只是不甚理解长公主殿下要做的是好事,为何自家巡抚会如此严防死守。
日落月升,月落日升,转眼便是两天过去,城外的大军轻装简行,已经没有更多的粮草,城内对自家巡抚从不理解,渐渐升为了不满。
“长公主殿下仁慈如神明,还能对百姓如何不成?要我看呐,不如趁早开城门放行,也免得生出许多风波来。”
“可不就是,若非国有奸佞,长公主殿下也不会不辞万里赶去京都,咱们的巡抚大人不肯借道,莫非是心虚了?”
“说不定就是如此,你看同是边城,营关如今是越来越好了,大冬天都有兵士上街铲雪,百姓还能买到新鲜的瓜果青菜,哪像咱们,一场雪下下来,便只能猫在家里,一直到来年二四月份才能出门。”
流言愈演愈烈,百姓也越来越不满,再将自己的日子同营关的日子一对比,更觉现在的境况没法活。月城与营关一样,兵士大多是本城的青壮年,家人子女皆在月城生活,月城百姓之念,便是家人子女之念。
接连半年没拿到俸银,本就觉得日子无望,殿下突然作下承诺,说要给他们补上,还字字句句言辞恳切,处处为他们着想,他们很难不觉得心动,再加上家人子女鼓动,他们愈发不忍看殿下在城外风餐露宿。
巡抚也察觉到了军心不安,当即掏空了库银要给兵士们发钱,本意是稳定军心,可也不知是谁突然嚷了一声:“既然有银子,为何一直推迟到今日才发,是不是将我们当猴子耍!”
此言一出,本就不稳的人心更是浮动,更有甚者主动开口:“兄弟们,狗官不拿我们当人,我们却要拿自己当人,长公主殿下说得对,她是为清君侧而来,我们放她进来是为大乾尽忠,并不为叛国之举!”
场面一发不可收拾,巡抚大怒,嚷着要将扰乱军心者就地诛杀,然而已经无人再听他的,一个个皆朝着城门涌去,华家亲兵竭力阻止,可惜犹如螳臂当车
() ,根本阻止不了。
城门外,阿叶烤了半张饼子递给冯乐真,颇为苦恼道:“殿下,这顿吃完,就真的什么都没了,咱们要不要趁刚填饱肚子去攻城啊?”
“若是攻城失败,岂不是更饿?”冯乐真笑道。
阿叶扯了一下唇角:“话是这么说,但……祁将军不是说在城里做了安排吗?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,别不是失败了吧?”
“不会,只是需要一点时间。”冯乐真回答。
阿叶正要问还得多久,一直紧闭的城门突然发出沉重的一声响,她眼神一凛,噌地一下挡在冯乐真身前,原地休息的将士们也纷纷抄起武器起身。
一片警惕中,冯乐真上了马车顶,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,一双凤眸死死盯着城门的方向。
城门缓慢而沉重地打开,刚开出两掌宽时,里头便有兵士迫不及待地喊:“长公主殿下!卑职们给您开城门了!”
冯乐真笑了,眼角眉梢都透出喜悦。
直到将月城所有华家亲信清理干净,阿叶还有些不敢置信,他们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进城了?
“百姓也好,兵士也罢,都是眼明心亮之人,你做过的每一件事,他们都看在眼里,今日的轻而易举,皆是过往几年的厚积薄发。”冯乐真缓缓解释。
阿叶懵懵懂懂,似乎明白了什么,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。
他们在月城待了二天,塔原的大军便压境了,绯战看着营关紧闭的城门,慵懒地说了一句:“就地安营。”
冯乐真带着人继续往前走,只是留下一个亲信回了营关,找到胡文生传了几句话。
“什么?!”胡文生暴跳如雷,“殿下要我给月城兵士发俸银?还得帮月城百姓修路?!我哪有那么多钱!府衙哪有那么多钱!”
“殿下说就知道你会如此反应,少装蒜,府衙有多少钱她比你更清楚。”亲信一脸无辜。
胡文生嘴角抽了抽,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德行。
“殿下还说了,你把差事办好,以后月城也归你管。”亲信又道。
胡文生眼睛一亮,什么委屈都没了。
亲信见话已带到,便要去追大部队,胡文生看着匆匆离去的亲信,一边高兴自己好像升官了,一边还是觉得肉疼……每年给营关军营拨款已经够让他头疼了,如今又多个月城,他不能让府衙独自出这笔银子。
嗯……那位沈家大郎,不是很有钱吗?而且可巧的是,他也算殿下的手下。
胡文生嘿嘿一笑,正觉得自己想到了绝世好主意时,刚才的亲信突然去而复返,吓了他一大跳。
“你怎么又回来了?”胡文生瞪圆了眼睛,小胡子一翘一翘。
亲信清了清嗓子:“忘了说了,殿下要你少打沈随年的主意,他要负担回京大军沿途的粮草和装备,每一日都要耗费大量银子,你别再给他增添压力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胡文生面无表情。
塔原大军在营关外安营扎寨了。
此事一传开来,紧张者有之,愤怒者有之,扬言要灭了塔原的也有之,唯独营关百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,连祁家军都透着松弛。
消息一传到京都,本就病着的冯稷气得打翻了药碗,呼吸急促得说不出话来。
病榻前跪了一地臣子,其中之一鼓起勇气开口:“塔原早不进犯晚不进犯,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进犯?微臣总觉得事有蹊跷,不会是长公主殿下与塔原达成了什么合作,刻意为之吧?”
“不可能,”冯稷想也不想地否认,“如今塔原只剩一个绯战可以继承王位,偏他当年是被冯乐真背叛才险些命丧大乾,一人之间隔着死结,绝不会合作,即便会合作,以冯乐真的性子,也绝不会同意绯战用兵临城下的方式帮她……她那个人,将大乾看得极重,绝不会冒险行事。”
臣子们面面相觑,无言许久后有人小声问:“既然她将大乾看得极重,为何在听说塔原攻打营关时,没有带着兵马回去支援?”
“或许是觉得祁家那个女儿不需要支援吧。”另一人回答。
冯稷眉头紧皱:“若是如此就麻烦了……”
至于哪里麻烦,他却不肯再说,直到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:“傅知弦傅大人到——”
他神色一松,当即将其他臣子呵斥出去,臣子们见他如此信任傅知弦,面色都不太好看,但也没说什么就离开了。
“皇上如此偏听偏信,早晚要出大事。”出门时,有人故意抬高了声音,似乎要说给某人听。
傅知弦唇角含笑,面色不改地进了寝房。
“参见皇上。”
他拂平衣袍便要下跪,冯稷连忙拦住他:“爱卿平身,如今的事你可是都听说了?”
“已经听说了。”傅知弦回答。
冯稷眉头紧皱:“依爱卿见,朕该当如何?”
“长公主殿下在营关积威甚重,她若有失,营关必定军心大乱,皇上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。”傅知弦不紧不慢道。
冯乐真不能回京,否则必定要变天,可若想阻止她,便只能用强,到时候刀剑无眼,一旦她有所损伤,消息传到营关,便极易动摇军心。用兵之大忌,便是气势衰竭,若因为冯乐真一人害得营关失守,那整个大乾都危矣。
冯稷虽不算机敏,但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九年,在看到消息的瞬间,也知道了再没别的路可走,此刻傅知弦的回答于他而言,不过是更加肯定了而已。
“难不成真要任由她顺利来京,夺走我的一切?”冯稷垮了肩膀,双眼无神地靠在床上。
傅知弦一脸平静:“鹿死谁手还未得知,皇上不必过早言弃。”
冯稷眼眸微动,静默许久后勉强笑笑:“对,不必过早言弃,她冯乐真即便有通天的本事,也不过是个女人,一个女人,哪配做大乾的皇帝,她就不配做皇帝……”
“皇上说得是。”傅知弦垂下眼眸,神情古井无波。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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