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含微微蹙眉,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。
这个人,怎么会和那个人长得那么相似?
秦宴澈握着池塘边的兽头扶手,将小小身体探出一点,似乎在找池塘里的锦鲤,背影十分孤独。
秦宴澈今年已经七岁,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,就是独处。
秦宴澈知道,不能给阿娘惹麻烦。
阿娘每日都非常忙,有许多事情,需要阿娘去处理。
秦宴澈很害怕阿娘觉得她是拖累,所以平日里总是竭尽所能,不让阿娘担心。
如果可以,她便尽力去帮忙。
可是她的年龄,毕竟太小了,阿娘很多时候,都不需要她帮忙。
秦宴澈正发神,忽然看到池塘中涟漪波动,水面下忽然蹿出一只金色的锦鲤。
锦鲤的模样特别漂亮,恍若骤然升起的烈日,身姿矫健,如同游龙般从水面上划过。
秦宴澈惊呆了,下意识跟着锦鲤走了两步,脚下却一滑。
“啊——”
秦宴澈失声惊呼,从桥头滑了下去。
下一息,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她面前闪过,秦宴澈还没反应过来,手腕就被牢牢拉住。
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,只不过比记忆中的更加粗糙些。
秦宴澈微微一怔,迟来的意识到,在澈辰殿中,阿娘经常捧着的那副画像上,画的便是这位姐姐,因为那画上的女子眉心间有一道十分明显的伤痕,如同朱砂点墨,很好辨认。
唯一不同的是在那幅画上,姐姐的皮肤比现在更白,容颜也更加稚嫩。
林含将秦宴澈如同小鸡般提了起来,轻声道:“小心些。”
秦宴澈仰头看她,眼中惊恐的情绪还未消退,便已经闪起了狡黠的光芒。
林含:“你为何一人在此处?怎么没有太监跟着你?”
林
() 含虽不知眼前这是哪家的宗室,但她知道,这孩子如此穿着打扮,身份定不会太低,在加上长得与萧棠相似,她便留了个心眼。
秦宴澈:“我家住在宫内,今日没让太监跟着。”
秦宴澈抬头看她,笑了笑:“姐姐能送我回去么。”
虽然林含刚才的动作十分迅速,但秦宴澈一只脚还是踩进了池塘里,鞋袜都被冰凉的水浸湿,裤子也湿了一大半。
正是冬日,气候很冷,这么小的孩子这样,很容易受寒。
林含听他住在宫内,心里愈发狐疑,她将披风脱下,默默给秦宴澈穿上。
秦宴澈上前一步,张开手想要抱:“我认得路,我指给姐姐看。”
林含迟疑了会,就听见秦宴澈软乎乎的说道:“我知道回去的路,姐姐带我回去吧。”
小孩缠得太紧,林含没办法,只得将她抱了起来。
萧棠对秦宴澈是很疼爱,但平日里却从未抱过她,就算是有,动作也不会这样轻柔。
萧徇就更不要说了,秦宴澈有点害怕自己这位姨母。
林含抱她抱得很稳,秦宴澈搂着林含的肩膀,给她指着路。
快要到的时候,她窝在林含的怀里,假装睡着了。
林含抱着秦宴澈,越走越觉得不对劲,周围的宫殿,越来越华美,而眼前这栋宫殿以椒涂壁,她倒是觉得……
有个宫女忽然看见了林含,也看到了秦宴澈,急忙走过来:“善王殿下怎么在此处?”
善王?!
林含不由得疑心大起,这里难道是那个女人的住所?
林含神色一凛,原本想立刻转身离开,可怀中这位小善王睡的实在是熟得很,宫女那么大声都听不到,依然紧紧的搂着她的颈脖。
林含勉强说道:“方才看到善王殿下,我是送他回来的。”
宫女急忙上前,想将小善王从林含怀里拽下来,可试图拽了几下,都徒劳无功。
“……”
林含心跳如雷鸣,只想快点离开,目光却控制不住往周围乱扫,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花园中,一个熟悉的女人半抬着头,正在看她。
刚才在庆功宴上,林含没有看到萧棠,想必是女人不想看到自己,提前离开了。
而此时此刻,那容颜艳美的女人站在庭院中,正在摆弄着花草,或许是听到脚步声,她于草木间抬头,那双精致的凤眼在花草的掩映下美得祸国殃民。
林含转身就想走,可是善王挂在她身上,她又不可能把他给扔出去。
萧棠没有参加庆功宴。
林含凯旋而归本是好事,但萧棠听她提出从此要驻守长留,便有些郁郁寡欢。
她心情颇不好的回了宫,正在庭院中回忆着往事,目光不经意间一晃,没想到便看到了故人。
萧棠看到林含怀中抱着秦宴澈,轻轻眨了眨眼,眸光微微一闪。
两人隔着满庭春草,遥遥对望。
林含望向萧
棠,忽然觉得有些恍惚。
记得她与萧棠初见时,萧棠总是一副豪迈、随心的模样,她教养很好,就算是在军营中都是正襟危坐,但萧棠哪怕是躺着都能畅谈天下,和她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。
萧棠总是一句话玩笑话逗得她面红耳赤,带她出门骑马、逛街……
林含太喜欢萧棠这样的人了,也说不清是谁先动心,反正后来她便在花树下,与萧棠私定了终身。
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,只是如今,萧棠已经是皇后,有了皇子。
林含双眼泛着红,垂在身侧的手捏紧。
当年她只是怨萧棠薄情,恨她心狠手辣。
可现在她却隐隐明白过来,萧棠当年所做的一切,未必没有她的苦衷。
若不是萧棠所做的一切,萧家覆没后,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林家,不会有人帮林家。萧棠所做的一切,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站起来。
萧棠走近,目光落在林含怀里的秦宴澈身上,大概也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。
秦宴澈这小机灵鬼。
萧棠笑了笑,眉眼弯起:“多谢将军,送澈儿回来。”
林含冷着脸,憋出几个字:“多谢。”
萧棠微微一怔。
林含对萧棠说多谢,其意不言而明。
她能够带兵出征,林家能够平反,以及这次在北境她所面临的诸多问题,林含知道,如果没有萧棠和萧徇的帮忙,不会有今天。
这次出征,还是萧棠千里迢迢带来了北境诸城的地图,她在前线打仗,军中粮草、士兵的募集,都是萧徇安排妥当。
但林含向来不善言辞,除了对萧棠说谢谢,半句话都憋不出来。
萧棠缓步走来,在林含身旁停下,目光不动声色的一扫,林含的腰上还挂着那枚破旧的玉珏,玉珏上雕刻莲花,上面的‘长离’二字已经模糊不清。
萧棠垂眸,掩盖住眼底的情绪。
环佩声清脆悦耳,一时间女人身上好闻木兰香铺天盖地般涌来,林含心尖微颤,僵硬的立在原地,大脑一片空白。她以前和萧棠经历过那么多亲密的事,闻到她的味道全身无力,几乎成了一种身体的习惯。
而且林含如今已经理解萧棠当年的初衷,她对萧棠,根本硬不起心来。
如果连心都硬不起来,又怎么能拒绝她呢。
林含看着萧棠,冷冷的问道:“生病了么?”
萧棠向来是精致明艳的,哪怕是在最落魄的时候,对于打扮都是一丝不苟。
但此时此刻,萧棠眼底有淡淡乌青,容颜似乎也有些憔悴。
萧棠叹了口气:“只是有些心病罢了。”
林含冷笑:“你还会有心病?你现在生活如此美满,又有爱你的夫君,又有可爱的儿子。你——”
林含说出这种话,才觉得后悔,过去的事情,已经过去了,萧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,她不该无条件为自己停留的。
这次与胡人交战,萧
棠帮了自己那么多。
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,自己还和小孩一样,抓着那件事不放。
林含耳根瞬间涨得通红,喉骨动了动。
萧棠忽然凑了过来。
萧棠离她很近,两人的衣服都短暂的贴在了一起,她就像是要抱她。
但其实萧棠只是伸出手,从她怀中将秦宴澈接了过来。
林含心跳如雷鸣。
秦宴澈装睡了许久,是真的有点困了。萧棠从未抱过她,但此刻因为这个姐姐的缘故,居然也对她如此温柔。
秦宴澈觉得欣喜又开心,心里对这个大姐姐的喜欢,更深了些。
她搂着阿娘的颈脖,真的打起瞌睡来。
萧棠有一搭没一搭拍着秦宴澈的背,目光看向远处,问道:“卿卿,你还记得那一次吗。()”
林含微微一怔。
萧棠缓缓道:当年萧家流放时,刚好遇上地动。那时候你也在的,你还记得那个孩子吗。√()_[(()”
萧家满门流放时,行进至崤山一带。
当时林含骑马送萧棠行至那里,刚好萧世子的夫人生产,萧家上下对萧大郎的遗腹子,有着深深的爱,费劲心思护她周全。
原本生产进行的很顺利,但是在孩子快要出来时,发生了地动,萧棠大嫂拼死生下孩子,被掉落的木块砸中头部,没过几日就死亡了。
当时林含扑进摇摇欲坠的小木屋,将孩子救了出来。
她清楚的记得,孩子的左肩胛上,有一个红痣。
萧棠将秦宴澈的衣领解开,雪白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,林含看见秦宴澈左肩胛上的红痣。
萧棠:“宋王那年在梁国公府参加晚宴,与一女子行过床榻之欢。”
林含抿唇。
她自然知道萧棠和当今皇帝是如何认识的。
当年梁国公府大宴宾客,宋王也参加了。
据萧棠所说,当年在梁国公府,她对宋王一见倾心,委身于他。
佳人才子,传成一段佳话。
萧棠:“那女子正好与我长得几分相似,萧家平反后,我便与她做了一个交易。”
那名女子就是李贵妃。
李贵妃的容颜绝美,只不过是当年梁国公府的婢女。
当时还是婢女的李贵妃,宋王喝了个酩酊大醉。
她扶宋王到房间,云雨一番。
第二日一大早,宋王醒来,女孩早已不见,宋王很是遗憾。
从此这位女子,就是他心中白月光,宋王时不时会做些杂诗,吟哦一番这位女子。
萧棠之所以知道这件事,是因为那场晚宴,她也在场。
那名婢女是李贵妃,原名却并不姓李,而叫彩蝶。
她是萧棠同父异母的妹妹,是当年梁国公萧誉在外与罪臣之女结合,生下的孩子。
后来萧家遭逢大难,萧棠赐了萧彩蝶姓李,通过一些手段,让宋王对那件事深信不疑——当年他在梁国公府宠幸的,是萧家长女萧棠。
萧棠当年,拖着已经半岁的秦宴澈找到宋王,说那是当年在萧府,宋王与她生下的子嗣。
李贵妃配合萧棠,在宋王面前演戏,萧棠事后,便给她谋取了一个宋王侧妃的位置。
若不然,凭着李贵妃的身份,是断然不可能有如今位置的。
宋王念及旧情,看到萧棠拖着一个小婴儿,立马禀奏先帝,想纳她为王妃。
刚好萧徇立下大功,萧氏满门平反,先帝龙颜大悦,便一口允诺了这门亲事。
林含垂下眸,眉头紧锁。
萧棠:“我的心,一直属于我的妻子。从未交付给任何人。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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