喧闹的宴空间内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,连风雨声都戛然而止。
顾清秋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,灰蓝色高腰牛仔裤,黑色及膝呢子大衣,胸前别着白色布质小花,黑棕色卷发随意扎起,看上去慵懒至极。
但没人会看轻她。
雨点打在她的皮靴上,残留的水痕让那双昂贵的皮靴看上去缺少了美感。
下一秒,随行工作人员单膝半跪在地,用湿巾擦掉泥点和水痕。
顾清秋连头都没有往下低,她的目光始终平和、内敛、沉稳,看似随意地落在程子墨身上,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在场每一个人。
在每个人身上停留的时间不超过0.01秒,唯独,在瞟到左侧时微顿片刻。
眉头忍不住微皱,却又很快舒展,一切如常。
程星有一瞬是和她目光对上的,也分明看到了她目光中的错愕。
但那一瞬太快,快到程星还以为是错觉。
程星很难表达出顾清秋的出现带给这场宴会的震撼,分明她什么话都没说,却传来十足的压迫感。
顾清秋走上前,双手合十弯腰祭拜过死者,这才跟程子墨打招呼:“很久不见。节哀。”
她声线强冷,似是秋日清早的寒霜。
程星却下意识看向姜瓷宜。
像,太像了。
之前程星在见到顾清枫时就觉得她和姜瓷宜有几分相似,但如果让不知情的人见到会觉得可能是姜瓷宜长了张明星脸。
或是长得漂亮的人都相似。
但顾清秋不一样。
她和顾清枫那张脸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,如果换上同样的妆造,替代顾清枫站在镜头前,只怕能以假乱真。
最关键的是,她的声音和姜瓷宜很像。
程星低头看向姜瓷宜的时候,发现姜瓷宜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清秋,看似随意,却是从头打量到脚。
顾清秋作为这场宴会的座上宾,程子墨自是不会怠慢,淡笑着伸出手同她寒暄:“很久不见。”
说完后顿了顿:“该叫你顾清秋,还是……姜雨溪?”
顾清秋语气淡淡:“今天以姜雨溪的身份来赴你之约。有些事情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谈,程先生。”
话中有话,那双冷厉的眼睛似一把锋利的刀,任谁也不敢大意。
程子墨勾唇:“可以。沈小姐同你一起来的么?”
面面俱到的程子墨不会落下任何一个重要的客人,哪怕沈晴雪是同顾清秋一起来的。
程子墨也不会因此将她忽略。
沈晴雪笑笑:“今天刚好去拜访了顾伯母,听闻程家办丧,便跟着蹭车来祭奠一下老季总。”
“季”便是老太太的姓氏。
程子墨也给沈家发了邀请函,但沈晴雪这话说得像是提前不知道程家办丧的事情。
人多,程子墨也没细问,只道:“多谢沈总记掂。”
一番寒暄过后,几人往宴会厅走去。
被摁下暂停键的灵堂内逐渐有了细碎的声响。
刚才顾清秋跟在程子墨身后进入宴会厅时,状似随意地回头瞥了眼,刚好和她的目光对上。
那一眼让程星晃了神,像是被人忽然扼住了喉咙。
如果眼神能杀人,顾清秋的眼睛定是最好的剑。
程星深呼吸了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那阵惧怕,回头一看发现许从适眼神失焦,像是被人摄魂夺魄了一样。
姜瓷宜低敛眉眼,轻咳一声,许从适的眼珠子才滴溜溜转起来。
为了打破有些僵滞的气氛,程星笑着调侃:“学姐,难不成是看美女看入迷了?()”
许从适微顿,重呼出一口气,“草。?[()]?『来[]♂看最新章节♂完整章节』()”
程星:“?”
就连一向淡然的姜瓷宜都忍不住抬起头:“怎么了?”
许从适摁着心口,“特么的,我一定是昨晚没睡好,今天出门儿撞鬼了。”
程星问:“你看见谁了?”
“刚才那……”许从适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,看着程星和姜瓷宜好奇的眼神,停顿两秒后很欠地说:“想知道是吧?就不告诉你们。”
揶揄闲聊之中,许从适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,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溜掉。
姜瓷宜还提醒她别去外边的雨棚,许从适头都没回地朝她挥挥手:“放心吧学妹,我不给你老婆添麻烦。”
等她走后,姜瓷宜双手捏着衣服上的一个挂件低头把玩,程星才凑过去问:“你在想什么?”
“那就是顾清枫的姐姐?”姜瓷宜问。
程星点头:“是。”
“和顾清枫长得还真像。”姜瓷宜又问:“双胞胎?”
“是。”程星顿了下,佯装漫不经心道:“你好像对她的事情格外感兴趣。”
姜瓷宜闻言皱了下眉:“她刚才用我很讨厌的眼神看我。”
就像站在陆惜时身旁的陆琪那样,很高傲的、冷淡的、充满打量的。
程星说:“她也打量了我。”
“所以我也看了她。”姜瓷宜说:“我不太喜欢这个人。”
程星还以为姜瓷宜发现了她们之间的相同之处,没想到姜瓷宜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喜欢。
不过姜瓷宜是个很能忍的人,也不擅长评价旁人。
能从姜瓷宜口中听到不喜欢这三个字,足以证明这个人确实不讨喜。
程星还想再旁敲侧击一下,提醒姜瓷宜的声音其实和顾清秋很像,但怕被系统判定违规,犹豫之时,姜瓷宜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旁处:“陆琪找来了靠山。程星,你怕吗?”
从读书时,姜瓷宜就知道陆琪这人得罪不起。
无论是一向人缘极佳的郑舒晴低着头愧疚地跟她说:“我家和陆家有合作,我不能惹她。”还是全校师生都对她敬让三分,或是被陆琪欺负了的人都不敢告诉老师和家长。
种种迹
() 象都在告诉姜瓷宜(),陆琪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。
那天姜瓷宜在浮生书局看见多年未见的她?()?[()]『来[]♀看最新章节♀完整章节』(),仍旧那么肆意嚣张,不可否认存了利用程星背景的心思,也如愿以偿。
却没想到,陆琪的家人仍旧会为她找上门来。
在这种场合里公然提起这件事,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。
姜瓷宜遥望着宴会厅里,陆琪穿着黑色礼服跟在长姐身边,举着香槟笑得温柔甜美,但谁也不知道那张漂亮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蛇蝎心肠。
姜瓷宜的掌心紧紧抓着轮椅把手,手忽然感受到一股重力,程星将她已经充血的手指一根根抠开,眉头紧皱,“阿瓷,你怎么了?”
“没事。”姜瓷宜习惯否认,模糊道:“想起了一些事。”
“你跟陆琪之间……”程星顿了下,话锋一转却道:“我不怕。”
程星本来想问姜瓷宜和陆琪之间的旧事,但上次从浮生书局离开之后,姜瓷宜刻意闭口不谈。
也没必要再问一次。
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。
程星抓着姜瓷宜的手低声道:“她有靠山,我们也有啊。”
“那是你的。”姜瓷宜迅速划分开了她们的界限。
对于程家来说,真正重要的只有程星。
姜瓷宜只是程星的附带品。
就算程子京会看在已逝的王亭晚面子上保姜瓷宜一时,却也肯定会在利益当头时弃她于不顾。
姜瓷宜很明白这个世界的潜规则。
就像郑舒晴会替她凶班上那些同学,却会在陆琪把她围堵在巷子里时选择逃避一样。
所以程家是程星的靠山,不是姜瓷宜的。
程星一怔,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:“是我们。”
姜瓷宜笑笑没说话。
程星知道她不信,也没过多解释,只说:“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我结了婚,别人打你一巴掌,就相当于打我一巴掌。同理,别人打我……”
“我不会认为是打了我一巴掌。”姜瓷宜打断道。
程星:“……?”
程星的嘴张了张,一时间脑子短路,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。
姜瓷宜耸了耸肩:“开个玩笑。”
宴会厅里觥筹交错,所有人都在忙着交际。
没人理会在灵堂里低声交谈的她们。
外边的雨下得更大,像是在为这场葬礼奏乐。
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更冷了些。
姜瓷宜不想让程星安慰自己,在这种事情上,能够笑着一笔带过就没必要苦大仇深地说。
而且,姜瓷宜不想说。
程星又没跟上她玩笑的节奏,不过已经习惯姜瓷宜这没头没脑的笑话,还很配合地笑了声:“哈哈,真好笑。”
姜瓷宜勾了勾唇,看向宴会厅时,目光刚好和陆琪对上。
名媛装扮的陆琪在众人忙碌之时,朝着姜瓷宜和程星的方向竖了个中指。
() 程星:“……”
“她是不是有病?”程星很无语地问。
姜瓷宜对这点颇为赞同:“你也觉得吧?”
程星对姜瓷宜和陆琪之间的往事更好奇了(),但用理智压下了那份好奇㈠()_[()]㈠『来[]?看最新章节?完整章节』(),只轻松地逗姜瓷宜:“你放心吧。她有哥哥替她出头,我们程家也不是吃素的。天塌下来有一米八的程子京顶着呢。”
“为什么是他?”姜瓷宜问。
程星把这件事里的姜瓷宜择了个干干净净:“谁让他烂桃花多?还有,我妈也是罪魁祸首之一。总想着把人招回来当媳妇,也不想家里还有个蛮不讲理的女儿,闹矛盾可太正常了。”
“你?蛮不讲理?”
“难道不像?”
“很有自知之明。”
“……”
程星被怼得哑口无言,却也只能无奈地笑。
-
许从适站在卫生间外的走廊尽头抽第二支烟,手指冰凉。
直到烟屁股烫了手,她才从回忆中抽身,着急忙慌地把已经燃尽的烟蒂扔进垃圾桶。
手指被烫得红了一片。
许从适轻吐出一口气,走进卫生间放了冷水冲刷手指。
能在这里见到这个人是许从适没想到的。
因为对她两位母亲安排的娃娃亲极为不满意,她便想着随便拉个人来结婚算了。
挑个长得好看的、好拿捏的,直接生米煮成熟饭。
在被安排,和主动安排之间,许从适选择后者。
所以那天心烦意乱的她走进一家酒吧,酒过三巡没看见一个对胃口的,也有人跟她搭讪,但她都觉得差点意思。
还不如她的实验数据有意思。
干脆把电脑打开,整理数据。
直到……不远处坐了一个手指很细很长很白的女人,小拇指上戴了一枚很亮的铂金细戒,一看就是装饰品。
借用酒杯做掩体,许从适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。
很好看,像是被造物主精心雕刻过的五官。
清冷淡然,喝酒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刻意勾引。
但许从适知道她没有。
只是因为她太好看了,所以才显得她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别有用心。
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发展的,都多喝了几杯的人在狭窄黑暗的楼梯间内共渡一支烟,一句轻飘飘地邀请,两人在酒店里度过迷乱的一夜。
许从适还记得那女人身上的触感。
皮肤像是上好的绸缎一样滑嫩,躺在床上跟她做的时候似是要跟她打架,但叫起来的声音却又像是受伤的猫一样,呜咽、细碎、魅惑。
许从适原本定了两个标准,但最后只确定了一点:长得好看。
因为对方并不好拿捏。
在许从适脑海中为对方铺设了一条星光大道时,对方已经离开了酒店。
许从适早上醒来时,身边的床单都是冷的。
对方只留下了一
() 张纸条:活还不错,我很满意。
许从适:“……”
就像是把她当免费的技师一样,睡也就睡了,还点评两句。
许从适因为这事儿内心郁结的要死,但也不好意思跟谁说,却没想到她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。
顾清秋、姜雨溪。
她竟然还有两个名字。
许从适对这圈内的事情不感兴趣,小时候不管她两位母亲如何给她灌输相关知识,她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,所以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。
不过看程子墨对她的恭敬程度,肯定不是一般人。
最重要的是……她都没正眼看自己!
怎么?爽完就忘了吗?
显得一直念念不忘的她像个跳梁小丑。
冷水冲刷过她被烫伤的手指,整只手也跟着泛红,直到有人伸手关掉了水龙头。
水流声戛然而止,连带着许从适那夜的记忆一起。
在蒙蒙亮的酒店房间里,地上散落着数十只指套,白色的床单和青紫印迹形成很鲜明的色差,对方抓着她的手臂,硬是抓出一道红痕,却是怎么都不肯求一句饶,所以最后一出口的声音都哑得不行。
许从适回过神,侧眸看过去,却发现那张脸跟记忆中重叠起来。
只是右眼角多了一颗痣,眼神也更冷,更厉。
许从适却并不畏惧。
一夜风流之后不辞而别的人……也不是她。
“顾小姐?”许从适单手撑着冰凉的洗漱台,勾唇冷笑:“或者是,姜小姐?”
“我们见过?”顾清秋拧开水龙头洗手,又从一旁抽了张纸,慢条斯理地擦手,语气也极为冷淡。
一句话就把许从适问得哑了火。
给她气笑了,咬牙切齿地重复她的话:“我们、见过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