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睡时,两个人同榻而眠,他规规矩矩地侧卧在一旁,和她几乎隔了一道楚河汉界。
顾玉磬其实还是沉浸在他那番话中,她忍不住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,那些觉得自己被委屈的,被冷落的,被他轻看的,如今竟然说不出谁是谁非。
那个自己恍惚中记着的小男孩,墨黑的眼睛,期盼地看着自己,没有任何掩饰的眼巴巴。
他那么渴望自己的靠近。
当这个小男孩和那个漠然寡淡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后,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读懂了他。
许多的疏远和冷落,只是怕距离太近反而被刺伤罢了。
许多的情绪积累堵在胸口,她咬着唇,又想哭了,但到底忍住,转头悄悄地看他一眼。
他有着几乎完美的侧颜,山根挺秀,睫羽微垂,精致到几乎不像真人,朦胧模糊的光影中,他像谪下凡尘的金童。
只是如今这个人就在自己的床榻上,和自己共罗帷。
三年夫妻,没有过念想吗,并不是,其实她一直是希望他能距离自己更近吧,只是那点念想没了奢望,便不再去想了。
她轻咽下喉间的酸涩,低声说:“我肚子好像有些不舒服。”
他听了,便忙坐起来:“怎么了?”
顾玉磬:“就是不太舒服,不过好像又没什么……”
萧湛初:“我马上宣御医。”
顾玉磬忙阻止了他:“不要。”
萧湛初蹙眉:“若是不舒服,还是让御医看看才放心。”
顾玉磬:“只是觉得有些闷罢了,也不疼,这么晚折腾御医,犯不着。”
萧湛初:“那怎么办?”
顾玉磬脸红,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提要求:“你揽着我,再帮我揉揉,就像那日那样揉。”
萧湛初犹豫了下,才道:“好。”
于是他便抱着她,伸胳膊搂着,又给她揉肚子,她肚子已经起来一些了,不太敢随意,只能小心翼翼地,力气轻一些,再轻一些,胳膊谨慎小心地控制着力道。
如此,过了好一会,顾玉磬低声埋怨:“你这是揉吗,你这比羽毛都轻。”
萧湛初:“我怕你不舒服。”
顾玉磬又说:“你不能把我抱紧一些吗?”
他这么抱着自己,胳膊好僵硬,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宝瓶。
萧湛初沉默了一会,无奈地抿唇看着她。
顾玉磬接着微光,认真地打量他。
她想她对他实在是不够了解,现在听他说了那么一番话,再看他,感觉真是完全不一样了。
以前觉得他寡淡冷漠不好亲近,现在越看越觉得,他只是害羞别扭罢了。
萧湛初从未被顾玉磬那么看过,她看着自己的样子又无辜又单纯,好像围观着一只兔子,这让他更加无奈,他低声问:“你看什么?”
白日里分明帝王气势十足的男人,现在的语气,却是让人像揉圆捏扁。
顾玉磬咬着唇,克制住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疯狂念头:“你是不是还记着我上次我说又闷热又硬的话啊?”
萧湛初:“也没有……”
顾玉磬:“上次是上次,这次是这次,上次我不喜欢,这次我喜欢了。”
她说话就像绕口令,不过他听明白了。
他眸中晶亮,低头抵着她的额头,轻声说:“那我这样抱着你?”
他的声音这么温柔,像潮水一样,她还能说什么,还有什么不满足?
她轻轻地道:“嗯。”
不过即使这样,他抱着的时候,依然是小心的。
他怜惜地轻抚着她的发,好像很喜欢的样子,这么抚着的时候,又忍不住低头埋进去吸了口气,再之后,他又亲她额头。
他克制,小心翼翼,却又忍不住。
这对顾玉磬来说,是从未感觉到的,这在她心里开启了一道光,照亮了过去那些她从未注意到的角落,让她不断地回想一些小小的细节,这时候才发现,原来夫妻三年,其实不止有冷落和寡淡,一些时候,他其实是等着自己回应的。
不能说他没有错处,当年成亲,自己正因为赵宁锦难过着,而他也年轻,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,磕磕绊绊的,都犯过错,越来越拧巴,最后竟险些离心。
好在几年过来,他心性稳定成熟了,而她也终于感悟到了。
想到这里,她心间涨得满满的,竟然都是对他的喜欢,仰脸看着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,她终于忍不住,往上去够。
鼻子险些碰到下巴,她也是第一次,并不熟练,而他更是全然陌生,竟然好像呆住了。
她便贪婪地吻上他的唇,吻上后,还顺势搂住他的脖子。
她能感觉到,自己吻上后,他好像瞬间石化,身体僵硬,之后,他反应过来,便扣住自己的后颈,贪婪地亲起来,像是要把她吞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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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登凤位,自然不知道多少琐事,不过两日功夫,安置先帝妃嫔,照料太后,熟悉宫中旧例,顾玉磬所在的凤安宫外,女官尚宫不知多少,每日排了数十个等着向顾玉磬禀报。
萧湛初知她怀着身子,生怕她操劳了,便召了顾玉磬两个嫂子进宫协理,又请了两位老太妃帮扶,这才理顺了。
如今先帝龙体欠安,在祥和宫颐养天年,先帝当年的妃子,大多遣散,留下来的便在祥和宫伺候着,太后如今是太皇太后了,顾玉磬每日过去请安,老人家年纪大了,也没别的想头,不过是盼着顾玉磬肚子里的孩子,想着皇家早些开枝散叶。
而宫中变动最大的,莫过于皇后和黄贵妃了。
皇后因为与三皇子里应外合犯下谋逆大罪,已经被先帝关押在天牢之中,听说她几次寻死,都被拦下,如今日日捆绑,等着太上皇赐个全尸,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,如今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这倒是意料之中。
让顾玉磬没想到的是黄贵妃。
如今萧湛初为帝,昔日皇太后便尊为太皇太后,后宫老人,因皇后已经关入天牢,唯独黄贵妃位分最为尊贵,况且她还是萧湛初生母,自然是应该有名号才对。
先帝后宫妃嫔的名分,也是要新帝下旨,之后交由司礼监敬上,这是流程繁琐,简略不得。
可如今新帝迟迟不曾下旨,司礼监焦头烂额,黄贵妃便尴尬起来,她不能是妃子了,因为她的皇帝夫君已经不是皇帝了,可她却没得新的名号,一时之间,宫人对她的称呼都有些难办了。
这一日,顾玉磬过去黄贵妃处,黄贵妃面上已经有些不自在,看着顾玉磬的肚子,冷笑一声:“你倒是如意了,恭喜了,皇后娘娘。”
顾玉磬知道她是有意嘲讽,不过如今,她倒是没什么好怕的,以前她隐约就感觉,萧湛初还是会护着自己的,如今更是有了底气。
她便干脆摸着肚子道:“谢母妃,如今玉磬已登凤位,母仪天下,说起来,还要多谢母妃教诲,如今登上后位,料理后宫,才不至于手忙脚乱。”
她是特意把那个“后”和“妃”咬得清清楚楚。
就算如今黄贵妃被尊为皇太后,那又如何,后宫最讲究最初的位分,她便是当了皇太后,那也是靠着儿子当皇帝,史书上提起来,难免要记一笔“初时为妃”。
妃至于后,一字之差,但差别却大了,再风光,也不过是皇家妾罢了。
顾玉磬当然知道,黄贵妃最不喜的便是皇后了,她最恨皇后,也最恨自己一辈子只能当妃。
果然,她这话一出,黄贵妃的脸色就难看起来,不过她很快讥诮地笑了声:“玉磬,你便是为皇后,在本宫跟前,也是要日日请安,不过是腹中怀着龙种罢了,倒是如此张扬。”
顾玉磬:“母妃说的是,待过两日,母妃的位分下来,儿媳自然日日过来请安。”
黄贵妃听出她的意思,越发皱眉,冷笑:“顾玉磬,本宫的位分不过迟两日罢了,你竟敢朝嘲弄于本宫?”
顾玉磬笑了下:“一日不下来,儿媳身在后位,就不好给母妃请安,还请母妃体谅儿媳,毕竟后宫自有规矩,儿媳后位之尊,只能让母妃受些委屈了。”
说完这个,顾玉磬转身离开,连礼都不行了。
从黄贵妃想堕掉自己孩子后,顾玉磬觉得,自己犯不着假惺惺的了,就是撕破脸了,撕破脸,以后也省得受窝囊气了。
黄贵妃气得拍案:“去请圣人过来!”
然而黄贵妃的人,过去请圣人,请了一次,两次,三次,一直没请到。
到了这个时候,宫中难免有些议论,黄贵妃便也开始不安起来,请了自己的表兄冯大将军进宫商议,冯大将军却是不以为意:“不过是迟两日,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。”
把个黄贵妃气得,顿时觉得自己这表兄到底是武将,指望不得。
这一日,顾玉磬用过膳食,正把玩着新得的夜明珠,原来那夜明珠百步之内可照人发丝,白亮圆润,顾玉磬得了后,倒是喜欢,让人悬挂于寝殿之上。
谁知这时黄贵妃却气冲冲地过来了,进来后,便盛气凌人地质问:“我且问你,圣人如今已经登基数日,为何不见本宫?难道他竟不认本宫这个母亲了吗?可是你从中说了什么,挑拨我们母子关系?”
顾玉磬有些惊讶地看着黄贵妃。
其实在她印象中,黄贵妃一直是雍容华贵的,哪里像今日这般,竟是有些走投无路的样子,毫无顾忌地质问自己,昔日那黄贵妃的风光呢?
她诧异了片刻,想想这事,也实在是尴尬,满宫都知道你儿子登基为帝了,可他不见你,不给你为位分,这叫什么事?尴尬得宫人都不知道把你当妃子还是太妃了。
当下便道:“母妃,位分一事,哪里是儿媳能说得上话的,历朝历代后宫之中,儿媳没听说婆婆的位分尊称要儿媳来争的。”
黄贵妃阴着脸,盯着顾玉磬:“当日本宫疑心你腹中胎儿来历不明,才命人为你堕胎,你竟因此记恨于本宫?”
顾玉磬:“母妃,儿媳并没有记恨于你,母妃多想了,至于母妃的位分尊称,你怪到儿媳头上,实在是冤枉了。”
她倒是没说假话,这几日,萧湛初从未提起过黄贵妃,她也就不问。
两个人如今正是浓情蜜意,他不提,她若提了,总觉得有些煞风景。
黄贵妃看着顾玉磬那笃定的笑,心里却慌了起来。
为什么不下旨给她位分,为什么这几日根本不见她,黄贵妃已是心乱如麻。
她眯起眼睛,盯着顾玉磬:“圣人现在何处?”
顾玉磬听了,越发好笑:“母妃,儿媳在凤安宫料理后宫之事,哪里管得了圣人在何处,母妃又何至于向我一个儿媳问起圣人身在何处?儿媳若是知道,那倒是大罪了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