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瞧着这个人,竟一时移不开眼,忽听舒令嘉道:“我是和你说,所以一定要好好找到根除心魔的方法,听见了没有?你笑什么?”
景非桐下意识道:“我笑了吗?不是你在笑。”
他说完一抬眼,却发现舒令嘉眸中映着的自己,唇角弯弯,眉目生辉,原来真的是笑了。
没有意识到,只是因为自然而然地有种难以抑制的喜悦萌生,新鲜的如同第一春雨过后,那初生青草上的清凉香气,清淡而缓慢地漫溢开来,丝毫掩饰不得。
*
等到景非桐和舒令嘉总算回了南泽山时,已经是后半夜了。
景非桐一直把舒令嘉送到他的院子外面,才道:“那,我回去了?”
舒令嘉倒是了无牵挂,转身就走,边走边背对着景非桐挥了挥手。
景非桐看着他的背影,尚未挪步,舒令嘉忽然又倒退两步,转了回来,问道:“对了,我还没跟你商量,你打算什么时候进秘洞,明天晚上行吗?”
景非桐道:“我都可以,看你的。”
舒令嘉道:“那你怎么进去?”
这山顶秘洞自然不可能像是寻常去什么地方游览踏青一样,随随便便找个熟人一带就可以进去了。
哪怕景非桐之前也曾在试剑大会上夺魁,这一回赢的人既然是舒令嘉,那么明面上当然也只有舒令嘉一个人能够进入。
景非桐道:“没关系,那里的禁制还拦不住我。你只要一进去,就能看见我了。”
舒令嘉听他说的笃定,忽然想起自己当狐狸的时候就是无论在哪里,景非桐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,毕竟是碧落宫的十殿主之一,本事大得很。
他轻轻哼了一声,道:“好罢。那我明天去见姜桡最后一面,晚上亥时初就便进秘洞。”
景非桐蹙眉道:“你还去见他做什么?”
舒令嘉道:“问问他那串珠子是怎么回事。虽然他亲口承认了自己夺走我的气运,但是这中间到底是如何操作的,我终究是心里存疑。”
景非桐听他这样说,倒是挑了挑眉,在袖子里摸了一下,然后默不作声地握着拳递到舒令嘉面前。
舒令嘉的话停下,一怔道:“什么?”
他低了眼向着景非桐手上看去,却见景非桐将掌心一摊,里面静静躺着一串莹润剔透的彩色珠子。
舒令嘉道:“这是姜桡那一串吗?”
景非桐笑着点头。
他说:“这珠子碎了之后,我也留了个心眼,让手下收集起了之前散落在擂台上和气宗院子里的那些碎片。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,但姜桡那般在意,我想着说不定会是什么重要的物件,便令人以最快的速度修复了,可惜还没看出来什么端倪,倒是听你先提起来了。”
他灿然一笑,将珠子放在舒令嘉手里:“给你。”
舒令嘉托起来一看,发现这发现每颗珠子上面果然都有着细细的裂纹,显然是被人一片片精心粘好的。
景非桐没看出来端倪,但他却知道,系统说那是因为这串珠子里面寄居着的灵体已经跑了。
至于那灵体是什么身份来历,有有可能跑到了哪里,或许这个世上,只有姜桡知道了。
而此时,姜桡已经被关押了起来你,彻底无法再兴风作浪。
当何子濯真正决定做一件事情的时候,一向执行的很快,虽然凌霄派还没有离开南泽山,姜桡也已经开始接受了属于他应该有的惩罚。
舒令嘉进去的时候,就见到姜桡盘膝坐在地上,双手双脚都被锁链锁着,神色萎靡不振,这么短的时间里,竟像是已经苍老了十岁。
在他面前供奉着一盏蜡烛高的灯,灯上方正隐隐冒出一重重烟气。
如果仔细看时,就可以发现,原来姜桡身上的锁链就是由这些烟气凝聚而成的,与灯相连。
整个灯体和锁链上面都漫溢着一层深紫色的光芒,
衬的每个人的面色都是晦暗不明,。
舒令嘉见姜桡披头散发,衣衫褴褛,显然是大战之后从未梳洗过就被关押起来了,估计还挨了门派中人的揍,不仔细去看,甚至辨认不出他的五官容貌。
见他这样,舒令嘉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姜桡时的场景。
那个时候他重伤不久,还下不来床,只听说师尊又收了个徒弟上山,说带过来见他一见。
舒令嘉就看着姜桡从门外走进来,站在床前,冲着自己拱手一行礼,说道:“见过舒师兄。”
接着,他站直了身体,抬起眼来,看着舒令嘉笑道:“怪不得我听其他师兄弟说,鸣剑峰是整个凌霄山上灵气最充沛的地方。师兄,你这里的风景真好。”
那时,舒令嘉靠坐在床上,看着姜桡,发现他的目光中,是毫不掩饰的野心。
而如今,他再一次站在这个人面前,打量着他。
一见到舒令嘉出现,姜桡的身体便瑟缩了一下,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,便色厉内荏地说道:“你,你来过干什么?!还嫌整的我不够吗?”
舒令嘉淡淡道:“我突然想起一件事。七八年前,我曾经在凌霄山下附近的刘家村外面救过一个差点被熊吃掉的少年。那日听闻你同何掌门说起,你就是刘家村的?”
姜桡像是瞬间被人掐住了喉咙,声音一下卡在了嗓子里。
舒令嘉道:“看来那个人真是你。你恩将仇报,今日有这样的下场,是活该。”
当面被人点破这件事,就算是无耻如同姜桡,也忍不住有些心虚。
可是这样近距离看着舒令嘉,姜桡又可以清晰地看清楚他的无瑕眉眼,精致容颜。
他半抬手理着袖口,名贵的绸缎上绣满了精致暗纹,一举一动之间都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独属于仙门高徒的矜贵气质,与自己有云泥之别。
曾经姜桡也短暂地穿过几年这样的衣裳,知道那料子穿着多舒服,价格又是多么的昂贵,哪怕是他在现代的时候也买不起。
姜桡简直恨不得将这幅皮囊扒下来,穿在自己的身上,就像他第一次看到舒令嘉的时候,就油然而生出那样强烈的欣羡一样。
他那点羞愧很快就被嫉妒取代,恨恨地说道:“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,话当然会说了!我如果不争不抢,难道一辈子在乡下挑水种地吗?送上门来的机会,谁又会拒绝!”
“送上门来的机会……”
舒令嘉道:“看来是那串珠子主动找到你的了。你可知道它的来历?”
姜桡本来不想说,但是他之前已经被何子濯和景非桐打怕了,知道舒令嘉也不是什么善茬,自己到了这个地步,若是要瞒着,难免还得吃苦头。
他咬了咬牙,不情不愿地说道:“不知道,捡的。你救我之前,我正是因为见到了这珠串,才会没看见那只突然冲出来的熊。里面有个声音问我想不想成为你这样,我说想。”
舒令嘉一听姜桡提到有个声音,顿时知道说到点子上了:“所以你所做的一切,都是那声音指使的?它可有提到过自身来历?”
那个瞬间,姜桡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,他想到了明绡之前跟自己&#3034
0;几次偶遇。
他固然是从来都不知道那串珠子以及珠子当中魂体的来历,但明绡呢?他既然知道珠子怎么使用,是不是会了解的更多一些?
但是,这些事有什么必要说给舒令嘉听?
再说了,明绡几次提醒他,说不定是有心要跟他合作,或者从他的身上发现了一些价值,那么如果自己给他保守秘密,说不定还能获得一线生机!
姜桡想到这里,便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,说道:“没提过。我若是知道那么多,还会落到这份上吗?”
舒令嘉对姜桡厌恶甚深,从进门起便一直板着脸,直到这时方笑了笑,说道:“是么,你倒现在还觉得自己落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时运不济,真是无可救药。”
他撩起袍子半跪下来,凑到姜桡的耳畔,低声问道:“那姜桡,我问你,你看过咱们所在的这本书吗?”
一句话低低入耳,在姜桡听来却如同雷霆霹雳一般,当即就让他的后背冒出了一重冷汗,失声道:“你说什么?什么书!”
舒令嘉道:“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命格,就如同一本话本中的每个人物,也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,这是大戏开场之前,就已经安排好的。”
“你怕苦怕累,来自异世,原本在剑道上也没有多少天赋,倒是胜在见多识广。原本你若是愿意多等两年,便会有一位大官路过刘家庄被你所救,然后收你为义子带回京城,从此你经商办学,大有可为之处。”
如今这个世界出了乱子,早就因为大家不断地争抢和篡改,而把原先的剧情弄得面目全非。舒令嘉所说的,则本应该是属于姜桡的初始版最早剧情。
在姜桡的主角地位失去之后,他才看见了这一两句简单的介绍,姜桡却是闻所未闻。
舒令嘉的话让他浑身发抖,震骇无比,仿佛见到了另外一个自己,舒令嘉所描述的生活,像是有某种特殊的魔力一样,让姜桡情不自禁地顺着想象。
他不得不承认,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宅男,平时又懒惰不愿意吃苦,到京城去做官家子弟,有足够的金钱可以挥霍,确实比在仙侠门派当中打打杀杀,降妖捉鬼要更加适合他。
如果,如果能再多等两年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