群青是真的走了。
“拿琴来。”他道。
陆华亭平日里极少弹琴,以至琴弦上落了厚厚一层灰。他拿素帕细细地擦净灰尘,才抱琴面窗而坐,浑然不顾雨点溅洒,指下铮然有流水声,和雨声混杂碰撞在一处,几l乎听不清楚在弹什么。
及至夜晚,他做了个梦。
梦中群青提灯走在他身边,两人隔着疏远的距离,他要回去,群青道:“走到那桥边再分别吧。”
于是他们过了桥,群青道:“
穿过了林子再分别吧。”()
于是他们沉默地穿过树林,群青又道:“走到德麟殿再分别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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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就这样走了一程又一程。
这一次,他在等她开口,他期待着她开口,群青却消失了。只剩他一人,独自走在茫茫的黑暗中。
……
陆华亭的手按住弦,止住琴声:“我给她三日时间跑。”
狷素心想,三天时间,够船行到江南道了。
-
因为傍晚急雨,货船开始颠簸摇晃。
群青一天一夜没吃进什么东西,因为船的摇晃,更是难耐,无法休息。
芳歇从身后揽住她:“阿姐,我给了船上帮工一些银钱,在他们住的地方换得一处空置的铺位,你躺着休息一会儿,兴许会好些。”
群青应了,两人在摇晃中弓着身子,相扶着走到帮工的住处。
这个时辰,船上帮工还没有歇息。他们打着赤膊,三两坐在一起色掷骰子、玩长牌,似早已习惯行船,在颠簸中仍热闹地吆喝。还有酒翁走来走去卖酒,一些帮工买了,另一些人只驱赶他。
群青注意到不少双眼睛停留在她颈上、身上。
她没有换装,是年轻娘子装扮,很显然,行船都是男人,船上是没有女色的。
然而这些人很快便忌惮地收回了目光。
群青转头看向身后,没看到有什么东西,又兴许是晕船影响了她的反应,她只看见芳歇的下颌,他将她扶得更紧了些:“阿姐,你在看什么?”
“我想买点酒。”她忍着眩晕道,“我怕入夜睡不着。”
那酒瓮耳朵倒是尖,直接朝她走了过来。
群青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,如无数花瓣漂浮在眼前:“浮棠映雪。”
“娘子有品味,这是江南酒,长安知道浮棠映雪的可没几l个。”酒瓮大喜过望,“不过酒太烈了,娘子你……”
群青已在掏钱了。
她要的就是烈酒。
芳歇只是她选酒时望着她怔了片刻,身为郎中,竟没有加以阻拦,反替她接过酒囊:“也好,醉了好睡得踏实些。等天亮了我叫你。”
芳歇掀开油帘,这处铺位竟是出乎意料的宽敞干净,群青坐在铺位上,拧开酒囊,一口气喝下半囊。
感觉那火焰在体内猛地点燃。
香气环绕在鼻端,群青脑中闪过许多鲜明的画面,滚灯,优昙婆罗,腾跃的舞龙,滚落在地的柑橘。
她见过的最危险绚丽的色彩,与长安城一起被留在身后的江水中,最后只剩这香气,在她身上环绕不散。
失去了意识,果然不再眩晕恶心。她隐约感觉到芳歇将她摆上床铺,盖上被子,随后,用手将她脸上的头发别在耳后,似乎久久地凝望着她。
群青躺在床铺,先是酣睡片刻,随后能慢慢听到身边的动静,脑子也清晰起来。
这浮棠映雪是怎么回事?
她有些迷惑,陆华亭为何爱喝这种酒?原来醉酒之后,也是清醒的,不得昏睡。
就连人的呼吸、衣裳的摩擦、远处的咳嗽声都清晰入耳。
反正暂不晕船,群青静静地躺着,只当休息。
很快,她听到油毡被掀开,脚步声传进来,这两人都是个中高手,训练有素,脚步极轻,但还是被她分辨出来。她的心不由提起来,怕万一他们有歹意,芳歇一人无法抵抗。
“此船已被属下们控制,请殿下安心。”其中一人轻声道。
另一人道:“就是李郎中尸首还是未找到。”
随后,群青听到了毕生难忘的声音,是芳歇的声音,自她身边发出,低而漠然:“找不到就算了吧,先回去,见了禅师再说。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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