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姜见明第一次见到死晶。
“别去远星际了,用它吧。”奥德莉轻声道,“可控的,这样至少没有急性晶乱的危险。”
“贴身佩戴两个小时。第一次发病会十分痛苦,你愿意的话,可以在……我家。”
姜见明道谢并收下了死晶,却拒绝了奥德莉的建议。
他说,“不多麻烦了,我自己再想想。”
关于余生的事情,确实应该谨慎多想。
奥德莉不由分说又抓了几支镇定剂,和装死晶的盒子一起塞给他。
“如果后悔,发病之前随时都可以把它扔回盒子里,然后打上镇定剂回来找我。明天我会让医生彻夜等着。”
姜见明只能再说一次谢谢。
第二天,他带着装死晶的盒子,去了亚斯兰星城最高的山。
山顶会是最接近星空的地方,他准备在那里做
最后的决定,顺便看一场应季的流星雨。
流星雨据预报会是几十年难见一次的规模,曾经莱安答应过和他一起去。
按照计划,他们可以一起爬山,在山顶扎营,升起篝火,肩并肩一起幼稚地看星星。
……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,注定这将是一趟糟心的旅程。
但很快,姜见明就悟到了另一个真理:当一个人被幸运抛弃的时候,糟心的事情绝不仅止于此。
次日,山脚下。
天空乌云密布,雨幕倾盆。
姜见明浑身湿透,他背着沉甸甸的背包喘息着站在檐下,面如死灰地仰头看着大雨……远处隐约有雷声隆隆。
为什么。
为什么总是这样。
周围同样被天气堵住,跑来此处躲雨的旅客们长吁短叹:
“这么大的雨啊。”
“哎哟……这不行啊。”
“都回吧,回吧。”
人很快散了,姜见明没有走,他还没从打击中缓过神来。事到如今,莱安已经不可能陪他了,他知道。
所以他只是想一个人,独自,走着,爬上山看一夜流星雨而已。
“……”
姜见明咬牙低下头,紧攥的手指在发抖。
奢望了吗?这也算他奢望了吗!?
还是命运之神在冥冥之中认为,加诸他身上的打压还不够沉重,磋磨还不够残忍?
似曾相识的愤怒在内心化作燎原的烈火,轻而易举地把最后一点踌躇烧成了飞灰。
姜见明猛然甩开背包,往前两步一头扎进了大雨中,冰冷的雨粒疯狂地砸在惨白的脸上,从黑发到长衣立刻湿透了。
他将死晶拿出来紧紧攥在掌心,盒子一扬手扔了,冒雨踩着山路往上走。
是不是一场雨就能阻止他的脚步,是不是一个人的离去就能击垮他的脊梁。
是不是仅凭人种天定四个字,就能断绝他所有的悲愤与不甘。
轰隆隆……电闪雷鸣。
靴子踩入泥水中,水珠噼啪四溅。
只是一个卑微的残人类而已。
只是一个姜见明而已。
他跌倒在雨中,磕碰在岩间。手指痉挛着插进泥土,草叶割破了白嫩的肌肤。
天地都是冰冷的,姜见明扶着树干发抖,他开始吐血,血水很快被雨冲走,沿着崎岖的岩缝淌下去。
他紧紧攥着那块正在剥夺自己生命的死晶,却好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远天被划亮一瞬又黑暗下来,雷声连绵,山雨更大了。
两个小时后,慢性晶乱的症状在姜见明身上发作起来。
那时他蜷缩在被狂风捶打的树影后喘息,忽然,一阵胜过之前千百倍的剧痛直接咬上了神经。
“啊……!!”
姜见明眼前全黑了,直接一头栽倒下去,无法控制的惨叫从喉咙里爆发出来。
……好快,可他还没走到山顶呢。
这就是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了,骨肉肺腑中的晶粒子都开始造反,疼痛席卷了全身,呼吸也变得困难。
他在泥水间疼得痉挛,恶心到张口想吐,吐出的一口口都是血,直到气若游丝地趴在乱草与泥水中。
这就是……自己的……余生吗?
姜见明在半昏半醒中这样想,从此没有退路,前方只有通天的陡崖,只有寒冷、痛楚、疲惫和孤独。
他乌黑的眼瞳涣散,看不见东西,只有泪无声地流下来……混杂着雨水、冷汗还有血。
他不害怕,也不后悔,只是很难过。
“莱……”姜见明闭上眼,哽咽着轻轻叫了一声,“莱安……”
后来,走遍浑身的蚀骨剧痛让姜见明出现了幻觉。
他好似看到了一片冰海,莱安跪在冰面上,手掌掐着他的脖颈,将他推入深海。
皇子的那双翠色眼瞳依旧冰薄美丽,不含任何一丝情感,背后是旋转的浩瀚星海,是传说中的晶巢。
他濒死地在水下挣扎,睁大的眼中倒映着照耀星光的冰面,他想呼唤莱安的名字,冰冷咸腥的海水却灌入口鼻,灌入气管,灌满肺腑,挤走他的生命。
窒息的痛苦达到极致的那一刻,他分辨不出深海与星空的区别了。
一样的黑暗,一样的冰冷。
瓢泼的大雨中,姜见明彻底昏死过去。
之后的记忆是断片的,但也不过是疼醒过来再疼晕过去的反复。自始至终,没人发现他,没人来救他,他独享整晚的酷刑。
恍惚间,幻觉与现实之间的壁垒变得模糊起来,像一缕又一缕吹吹就散的雾。
他似乎看到雨停了,云散了。被洗净的夜空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干净,像一块黑蓝色的玻璃。
天边划过赤金色的流星雨,万千灿色如归巢之鸟奔他而来,不知是梦是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