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是辰时二刻,天气晴朗,万里无云,天公太作美了,仿佛老天爷也想把这尴尬再多延长一会儿。
……
萧融哪知道屈云灭等人遭遇了什么,他还在看今早才送到他手中的信。
今日这信一摸就不对劲,比往日厚了一些,分量也重了,萧融神情一凝,都等不到回到桌边,站在门口他便三下五除二的把信拆了,然后看到开口的那句阿融见字如面,萧融瞬间虎躯一震。
……
平心而论,比起融儿来,阿融这称呼还是很正常的,哪怕完全不认识的人这么称呼他,他都不会有多大的反应。
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见到屈云灭这么称呼自己,萧融尴尬的脚趾扣地,差点给自己的房间也挖个地窖出来。
忍着强烈的不适继续往下看,但还没看几句,他就听到自己背后传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:“呦~阿融见字如面~”
萧融:“……”
哪怕他认不出宋铄的声音,也认得出宋铄这随说随有的波浪线。
刷一下,他把信纸折起来,然后没好气的转身:“当初没让你领那军棍,你还倍感遗憾是不是?”
宋铄撇嘴:“不想让我看,那就别站在门口读信啊,这么急不可耐,都等不到坐下再看了,我说,你和大王也太黏糊了吧?”
萧融一愣,然后脸色刷的沉了下去:“你再说一遍?!”
发现萧融有动真怒的意思,宋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,明明都怂了,却还要不知死活的开口:“本来就是嘛,主臣做到你们两个这个地步,可是很危险的!”
说着,宋铄走到萧融身边,压低了自己的声音:“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大王,你可以跟他亲近,却不能这样亲近,在成为你的好友之前,他首先是你所效忠的人,你不能忘了这一点,更不能模糊这一点,萧融,你可是个聪明人,你应当看得出来,这王府里能做你单纯的至交好友的人,只有我一个。”
萧融:“…………”
要不是宋铄将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严肃,萧融说不定就信了他是真为自己好了。
萧融的神色一瞬间就变得意兴阑珊起来,挥开宋铄那不安分的爪子,萧融回到座位上,犹豫了片刻,他还是把信收了起来,准备等宋铄走了以后再看。
刚刚他只看了两三句,发现都是要求自己注重身体的话,屈云灭是个很务实的人,他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迂回,最重要的事情一向都放在前面说,剩下的继续按重要性依次排列。
所以这封信里面应该没有什么要紧的信息,晚一会儿再看也行。
宋铄看他这样,更不高兴了,不过就是说了两句,萧融居然还不好意思了,在这王府里萧融一向都很大方,不管是城中机密还是他计划中的事情,只要宋铄想看,萧融从来都不拦着他。一旦出现例外,那肯定是跟大王有关。
宋铄小小的脑袋、大大的疑惑,那封信刚才他也看见了,不就是关心萧融的身
体吗,很正常的问候啊,为什么萧融会感到不好意思呢?
……
但他也知道,萧融不是所有事情都惯着他,像这种情况,就算他在地上打滚萧融也不会理他的,虽然不知道为什么,但宋铄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他的。
同样意兴阑珊的咂了咂嘴,如今时间还早,宋铄是个夜猫子,他都是过了午时才精神抖擞起来,上午就算起来了,他也不想做正事。
搬了把椅子到萧融身边,明明空间这么大,但宋铄非得跟他挤着坐:“萧佚呢?”
萧融忍了忍,回答道:“去拜访老师了。”
千人文集之后萧佚也打出了名气,虞绍燮不在的时候,就是他时常去参加那些士人张罗的清谈和文集,虽说萧佚跟萧融没血缘关系,但有一点这两人比亲哥俩都像,萧佚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,不是所有士人都能对着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甘拜下风,还有一些士人拈酸吃醋,非要鸡蛋里挑骨头,把萧佚说成是沽名钓誉的绣花大枕头,借着他写过的文章把他批评的体无完肤,气得萧佚白天一切正常,晚上却跟熬鹰一样的盯着自己写的文章。
就这样熬了三个晚上之后,黑眼圈熬成了,萧佚的斗志也熬出来了。
都不用萧融再帮他出面,他自己就去找那些文豪大儒,如今他已经拜了三个老师,一个天天都去拜访,另外两个隔三四日便拜访一次。
就这萧佚还觉得不够,他还想再多拜几个老师。
天地君亲师,在封建时代这个顺序是不会产生变化的,好在雍朝民风一向都很开明,老师们不会死死抓着一个学生不放,大家都是开放式关系,不讲究拜一个师父就不能再拜别人的规矩。
同理,这样的师生关系有好处也有坏处,如此一来老师就不会对学生太过关注,更不会当成自己孩子一样的对待,学习结束之后,学生若是想要前程,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。
不过这跟萧佚没什么关系了,他哥可是萧融,从这一点上,萧佚已经打败了全天下所有的小孩。
宋铄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夸张了,想想看,大王家里没有男孩,高丞相又是孤身一人,萧家人丁稀少,在这种情况下,哪怕萧佚是个废物,未来都能位列三公九卿之一,更何况他还不是个废物。
宋铄如今认定了屈云灭一定能登顶帝位,也认定了自己未来一定能跟萧融肩并肩,虽说目前还没什么人见识到他的才能,哼,但以后他们会见识到的。
这些想法在宋铄脑海里一瞬间掠过,等他回过神,他又跟萧融没话找话:“老夫人呢,如今萧佚这么忙,她没给你惹祸吗?”
萧融面无表情的看向他:“论给我惹祸,任何人都比不上你。”
宋铄眨眨眼,然后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头:“这个我知道,当然没人能比得上我。我是问老夫人最近怎么样?”
萧融:“……”
他算是服气了,揉了揉眉心,他说道:“好得很,最近人手不够,回春堂改成了两日一开张,丹然姑娘闲了下来,没
事就去找我祖母和她说话,她们二人倒是聊得到一起去,我祖母礼尚往来,如今也是一有空了就往后院跑,都是女眷,也没人拦她。”
这就是萧融纳闷的地方,陈氏糊涂起来除了萧佚谁也招架不住,后院的三个女人居然没人抱怨过。
丹然和阿古色加萧融并不担心,前者是个话痨加漏勺,她和陈氏只能互相伤害,阿古色加性格强大,也很难被陈氏影响到,至于丹然的阿娘……
摇摇头,萧融懒得管了,既然那两人都没说过什么,应当就是没什么事。
*
跟萧融想的不一样,陈氏最近总往后院跑,她可不是来找丹然的,而是专门来找桑妍。
大约是桑妍的气质和陈氏曾经的儿媳妇有些像,所以一看见桑妍,陈氏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儿媳妇,凭着自己如今吃得饱饱的才养出的力气,她一把将桑妍抱在了自己的怀里,心疼的对着她头上的白发哭。
一边哭还一边说:“春娘,你如今看起来比我都老了!”
桑妍:“…………”
美人都怕自己变老,桑妍虽说已经不再梳妆打扮,也不再在意自己的长相了,但那都是她以为而已,她十年没再照过镜子,就是潜意识的不想看到自己如今憔悴的模样。
别人也都顺着她,绝不会跟她提这个,谁知道被一个糊涂的老太太捅了出去。
这老太太力气还特别大,搞得大家都纳闷,她不是世家女吗,吃什么长成这样的?
……
好说歹说才让陈氏放开了桑妍,桑妍整个人都不好了,她立刻跑回屋子里,紧紧的把门关上,要是萧融看见这一幕,非得带着自家老太太不停道歉不可,但阿古色加看着桑妍的反应,觉得她这次表现得还好。
自从失去了丈夫,桑妍的怪癖越来越多,其中一条就是不愿意跟任何人有肢体接触,要是被其他陌生人抱在怀里,桑妍早就开始攻击人了,这可不是阿古色加的推断,是她真的曾经拔下过脑袋上的簪子,差一点点就把簪子尖戳到了别人的喉咙里。
看看茫然的陈氏,阿古色加有点理解为什么桑妍没攻击她了。
谁会对一个胖乎乎、和蔼又慈祥的老太太心生警惕呢,用中原人的话说,这老太太长得特别喜庆,也很像众人记忆中那个有些褪色的母亲形象。
于是从这天以后,阿古色加鼓励丹然去跟萧老夫人交好,若是她愿意的话,把她带过来也行。
阿古色加此举是想以陈氏为媒介,让桑妍心中对中原人的隔阂减少一些,但目前来看收效甚微,因为一听到陈氏的声音,桑妍就会躲回屋子里去,陈氏要是找不到她,慢慢也就把她给忘了,而阿古色加看着陈氏这说忘就忘、说记起就记起的模样,突然感到有点手痒。
…………
阿古色加搬进王府来,有一半的原因都是为了萧融,但萧融跟个泥鳅一样,只要他还清醒着,阿古色加就休想碰到他,而且他总有无法让人拒绝的正当理由,害得阿古色加倍感挫败。
萧融不知道阿古色加因为抓不到自己,已经开始琢磨着对他温柔又可怕的祖母下手了,他看着宋铄这个悠闲自得的模样,也想起了阿古色加来。
蓦地,他一改之前的不耐烦,对宋铄柔柔的笑了笑:“遣症。()”
宋铄:“……⒙()⒙[()]『来[]&看最新章节&完整章节』()”
他背后一个激灵,整个人都警惕起来:“只有我祖母能这么叫我,你不许这么叫我。”
萧融一脸的呵呵,你未来可是允许全天下都这么叫你,甚至发放政令时候盖的印章,上面刻的都是宋遣症印。
以后这么大方,现在怎么就这么小气,萧融不管那个,他故意又叫了他一声:“遣症啊。”
宋铄:“…………”
看出来萧融是不会放过他了,木着一张脸,他说道:“有事就说。”
萧融再度微笑:“你说你祖母给你起了这样一个乳名,就是因为太担心你的身体了,天生弱症可是亘古长久的难题,随着年岁的增长,病气沉积于体内,更可怕的,有可能会沉积于脑内,终有一日,砰!”
萧融一边说,还一边张开五指,做了个爆炸的手势,像是想象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,回味了一会儿之后,他才忧心忡忡的看向宋铄:“破体而出,爆体而亡,这都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。”
宋铄:“……”
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萧融:“说这话的时候先把你的嘴角放下来吧。”
萧融:“……”
摸摸无意识翘上去的嘴角,萧融轻咳一声,继续面不改色的推销:“但我是说真的,你可是我好不容易从金陵带出来的人,你要是不能为大王效力四十年以上,我觉得亏得慌。”
历史上宋遣症六十六岁去世,从现在干四十年,那时候宋铄也就六十岁出头,哪怕他的命运不可更改,非要六十六死去,那也还有六年的时间让他快活,萧融自觉他已经很善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