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,睡眠质量似乎要比成年后好很多。
当然,也或许是因为现在是深夜——外面很清静,没有人吵闹,连路灯的光芒也被树影拦得结实。
而被大榕树抱回床上,盖好被子规规矩矩团成一小团的小木鱼,按年龄算又还是个小朋友。
小朋友就是要好好睡觉的。
小槐树枝实在太好奇,扯着新交的家政型汽车人朋友探头探脑,沿着窗户的缝隙挑开一点窗帘,向里面张望。
卧室里很安静,荣野在床边坐了一阵,就又回到那个懒人沙发。
他一丝不苟地模仿穆瑜的姿势,坐进沙发,看着蜷在被子里睡熟的男孩。
当初穆影帝上综艺的时候,被节目组翻出不少过去的照片,按照“长开”的标准,把时间节点定在了他十五岁。
十五岁那年,穆瑜的身量开始明显拔节,褪去了过去的稚嫩,终于隐隐有了后来的影子。
没有多少人知道,这其实是因为林家在那一年里的境况急转直下,峰景传媒被联手狙击,大批艺人出走,金牌团队跳槽,急需有个新的顶梁柱。
于是,也就是这年开始,林飞捷暂停了对穆瑜的折磨,转而设法把他打造成一个完美的牵线木偶。
……荣野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去想这些事。
该怎么对付这种灵魂,苦楝树最清楚,上一次林飞捷被穆瑜亲手解决,只在极度的恐惧中撑了半年,就两腿一蹬一命呜呼。
这时间无疑太短了,荣野准备把林飞捷塞进楝中世界,让那个满手鲜血的意识在过去曾经犯下的所有罪行里,亲自走上几个来回。
这种意识也只适合这么处理,否则就算剁碎了拿去喂年轻的榕树,也是一定会吃坏肚子的。
榕树为楝中世界守门,荣野的联络很快就有了回复,没过多久,一片微苦的楝叶就飘落下来。
从今天起,林飞捷也该开始尝尝,每晚都被拖入无法逃脱的噩梦是什么滋味。
荣野试图把苦楝叶折成飞机,没能成功,收起树叶,走到睡熟的少年穆瑜身旁。
十三岁的穆瑜,其实也已经能隐约看出后来的影子。
只是这时候,小木鱼的身体很差,又不断生病,比同龄孩子尚且瘦弱单薄许多,蜷在宽敞的大床里就显得更小。
男孩裹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,额头还是滚烫的,脸庞微红,渗出一点细细的薄汗。
荣野用干净的纯棉手帕,一点点擦拭这些细汗。
他的力道很轻,拭过额角和脸颊,又尽力小心地去触碰鼻尖。
“榕木脑袋!”小槐树枝压低声音,远远地悄声喊,“你去缠住他啊!”
荣野蹙了蹙眉:“可他在睡觉。”
“所以叫你缠他。”小槐树枝这叫一个着急,“你难道看不出,他睡得不好?”
的确,树通常都不怎么能理解,为什么人类有时候被另外一个人缠住睡,反而
会睡得更好。
对树来说(),被缠着睡着的唯一可能?()_[()]?『来[]#看最新章节#完整章节』(),就是被什么相当霸道的藤蔓寄生,掠取生机陷入枯萎。
但人类不是这样,荣野回忆起自己做经纪人的时候,每次因为说不通,索性直接抱起穆瑜走来走去——年轻的影帝起初还有些坚持,后来只要不是在外面,就任凭他抱,好几次甚至不小心就那么睡着了。
什么也不懂的时候,拥抱似乎是件非常简单的事,只不过是向一直注视着的人伸出手,把对方拉进怀里。
反而是在变得越来越像人以后,一棵树开始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情绪体验——诸如迟疑,诸如不安。
大榕树低下头,摸了摸自己硬邦邦的树枝和气生根,有些不自信,认为它们一定没有藤蔓缠起来温柔舒服。
“你不缠着他,我可就要缠啦!”小槐树枝装模作样,“我就要钻进被子里了!我钻进被子里了!”
荣野的瞳孔深成墨绿色,榕树显露出庞大的虚影,不由分说,把槐树枝瞬间推出十公里。
掀起的气流让卧室里有风流动,在发烧的小木鱼轻轻打了个冷颤,就被他的树格外小心、格外谨慎地伸出手臂圈住。
荣野在每个动作之前屏息,用上一棵树积攒的全部耐心,慢慢环抱住他的人类。
他短暂地做过很多次这个动作。做经纪人的时候,他把睡在书桌前的穆瑜抱回卧室,年轻的影帝在他的怀里醒过来。
穆瑜靠在他的肩膀,抬头看清树冠的虚影,润泽温和的黑眼睛慢慢弯起来,就透出一点模糊的疲倦笑影。
很多时候,荣野在回溯那些记忆时,都完全无法分辨——他的人类接受他的那些做法,是因为喜欢,还是因为天生的好脾气。
穆瑜的脾气的确好过了头,好到像是永远都不会生气,总是会带一点温和的笑。
偶尔冒出坏水,逗一板一眼的经纪人,那双眼睛里的笑就会变得明显很多。
和他的人类比起来,榕树简直是太容易生闷气了,有时候甚至连见微知著、心细如发的穆影帝,也不一定能很快就弄清楚是为什么。
比如有那么一两个星期,荣野生闷气的原因,就是穆瑜在一档综艺里歉意坦诚,“不太习惯肢体接触”。
守着人类的榕树托AI朋友调查,想拦住所有试图肢体接触穆瑜的敌人,然后发现频率远超第一名、排在榜首的赫然是自己。
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,榕树抱着他的人类,就已经开始不舍得松手。
穆影帝莫名被自己的经纪人用扁担挑着,茫然地在家里来回转移了一个星期,才终于弄明白始末,蹲在竹筐里笑到胃痛:“那只是说别人……”
他之所以会那么说,只是因为综艺里有比他大几岁的年轻后辈,试图借拍摄的机会弄些花边新闻,蹭流量炒热度。
完全不是说经纪人以后要转移他,就只能用扁担,一个竹筐里装着他,一个竹筐里装着一大块作为配重的榆木疙瘩。
荣野怕他受伤,用手
() 护住编织竹筐的竹篾所有稍微锋利的边缘,暗自责备自己粗心大意,居然忘记了打磨:“有什么不一样?()”
“当然不一样。?()?『来[].看最新章节.完整章节』()”穆影帝趴在竹筐边缘,想了一会儿,好脾气地戳戳经纪人,“我的树这么好看。”
荣野:“……”
心情好的年轻影帝完全不像外面说的,生性温润待人宽和,明明就装了一肚子坏水。
眼看穆瑜坐在竹筐里,又要开始细数他比那些画上的清秀树好看在哪里,热腾腾的大榕树倒拔起人类就跑,一口气把穆瑜抱回卧室。
后来,荣野告诉自己,“不一样”的原因是他是树,外面的“别人”是人。
再后来,荣野回溯这段记忆时,只觉得被铁丝勒得疼。
他们相处的时间原本就短,因为这种莫须有的误会,他有整整十三天零四个小时一十五分钟,一下都没碰过穆瑜。
……
想清楚这些,荣野就下意识收拢手臂,把少年的穆瑜护在怀里。
单薄的少年原本睡得不甚踏实,那种团得很紧、仿佛是被梦魇住的无声不安,在轻缓的触碰下逐渐平复。
榕树很快就无师自通,在极为漫长的时光里,他除了注视着穆瑜之外就并没更多事可做,所以荣野很清楚穆瑜什么时候舒服,怎么算是睡得好。
同样还是少年的榕树放轻力道,把手落在男孩瘦得骨质分明的脊背上,慢慢拍抚。
荣野垂下视线,看着他的人类在他怀里,睡得比用了安眠镇静的药物后更安稳。
绕了很大一个圈,重新回到他们认识的起点,榕树终于弄懂,那时年轻的影帝趴在竹筐边缘思索,最终没有说出口的解释。
“不一样”是因为他不是别人——当然也不是别的树。
因为他们对彼此的意义不同,所以对外的一切规矩,回到家里,都不适用。
“我学会了做饭,做的不好,比你差很多。”
荣野说:“我们一起睡着,等醒来后,我可以给你做早餐。”
“不可以吃很多煎鸡蛋,会撑坏,你现在好小。”荣野摸了摸小木鱼的头发,“但可以做蛋糕,我学会了做蛋糕。”
他还是用不好灶台跟明火,榕树被养得太好了,枝繁叶茂过了头,一不小心转身就容易戳进火里。
但烤箱就没那么难,荣野专门拿出一段时间来练习该怎么做蛋糕、怎么烤小饼干,怎么做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时,穆瑜似乎很喜欢的苹果派和红豆布丁。
这些话的音量很轻,榕树不会花言巧语,把它们说得一板一眼,依旧无趣至极。
荣野说完了自己会做的甜点,他静默了片刻,又低下头。
做人很好,能这样用胳膊缠住他的人类,能穿围裙,能说很多话,唯一的缺点是不能吃噩梦。
不能在每个夜里,守在穆瑜身边吃掉那些一个又一个冒出来的噩梦,这让榕树有些不习惯,本能地紧张不安。
“小木鱼。”荣野晃晃自己的人类
() ,请他帮自己的忙,“做好梦,梦见自由。”
被树缠住的男孩身体渐渐放松,呼吸均匀平缓,听话地安稳熟睡。
穆瑜梦见他的树。
/
翌日清晨,小槐树枝被香气勾搭着,从十公里外跑回来。
荣野穿着那件铁灰色的围裙,少年榕树的身形并没有后来的高挑轩挺,围裙稍微有些大,一丝不苟在腰后打着蝴蝶结。
他起得很早,烤了小蛋糕,热了加两块方糖的牛奶,还用电磁炉和小煎锅配合煎了溏心蛋。
“好香!好香,你原来有这么好的手艺。”小槐树枝探头探脑,试图偷一个溏心蛋,“怎么样,昨晚睡得好吗?”
荣野用锅铲护下溏心蛋,看了它一眼,把新鲜的阳光和露水推过去。
榕树生性寡言沉默,不回答的意思就是“很好”,请它吃阳光和露水就是“谢谢”。
小槐树枝挺知足,遗憾地叹着气,抱着阳光露水大快朵颐,看着那个心形煎蛋被扒拉回盘子里:“让我猜猜,你一定是要让你的小木鱼吃这颗心。”
在它说到“你的小木鱼”的时候,铁灰色少年的肩背僵了下,握住锅铲转身,一言不发地继续往盘子上挤番茄酱。
番茄酱画出一座岛、一棵榕树,心形煎蛋放上去,把轮廓模糊掉。
小槐树枝越看越稀奇:“你怎么变得这么容易害羞?你以前说‘我的人类’的时候,可明明是理直气壮的。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荣野闷声反驳。
那时候说“我的人类”,他只是把穆瑜当成猎物。
对榕树来说,那种所属很平常、很普通,没什么可奇怪的,可现在就不一样。
荣野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,还没有分辨出新的感受是什么,小槐树枝已经大惊小怪地叫起来:“你着火了!你着火了!”
大榕树的虚影变得红通通,有几根枝条迎着太阳,红得像是要烧起来。
“不可能。”荣野取出一朵小雏菊,配上几片香芹叶,用镊子夹着,摆放在心形煎蛋边上,“我没开火,我只是烫熟了。”
有些极个别的情形,树当然也是难免会烫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