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寒春不知道该怎么向爱人解释这一切,他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:“小鹤……”
“我们走。”宁鹤说,“不干了,回家。”
穆寒春愣住,他正在谨慎斟酌,要怎么和爱人说这个堪称疯狂的念头:“这就走?”
“这就走。”宁鹤说。
宁鹤扯着他,把他离那辆撞得报废的赛车用力拖远。
穆寒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反握住爱人的手,立刻被那只
冰冷的手攥牢。
……他们可能做了一样的梦。
也说不定根本不是梦,那是原本避不开的结局。
梦里有一只小木鱼被孤零零留下来,明明有听爸爸妈妈的话,乖乖留在家看家、等爸爸妈妈回来,却什么都没能等到。
他们的孩子被他们抛下了,他们把宝宝留给一个魔鬼。
在某一瞬间,穆寒春几乎想活剐了林飞捷,他在爱人眼里看到同样的念头。
他尚且无法弄清,这种从未有过的、剧烈到足以将他吞噬的愤怒是从哪来,或许是在某个平行世界,他们绝望地旁观了一切。
看着他们的宝宝是怎么跌跌撞撞长大,怎么逃过数不清的恶意和阴谋,怎么伤痕累累活下去,活到把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尽。
日复一日,他们的孩子长成温润安静的少年。
他们没办法看清少年长成了什么样、有多高多帅,但那一定是他们见过最好的少年人。
可惜那是最遥远的距离,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,那个睁着眼睛躺在阳光里,一点一点失去意识的少年,眼里是什么样的神情——疼不疼,难受不难受,想不想爸爸妈妈。
宁鹤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要抱他,草地上的孩子静静躺着,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,漆黑的眼睛慢慢地弯一弯,然后变成一阵风。
柔和自由的风,穿过白塔世界,走上千万里的路,从意识回到现实,回到被白雪覆盖的昆仑山。
他们从被凌迟的剧痛里醒过来,发觉自己仍被困在那场事故里。
“他们被束缚太久了。()”槐树提醒变成风的男孩,“你去救他们,他们被救出来,就会消失……我带不走。?[()]?『来[]#看最新章节#完整章节』()”
风盘旋停驻,抚摸白雪,慢慢在上面写出一个“谢”。
“我帮不上什么忙,只能靠你自己,这扇门只能被风敲开。”
槐树满怀歉意:“会很难过……”
风想问更多,但这条路走得太远,力气已然耗去大半,还要救爸爸妈妈。
心有执念的灵魂无法消散,宁鹤执着于要将丈夫救出来、一起回家接宝宝,穆寒春执着于让妻子快走,不要受自己连累。
他们的灵魂一直被困在SS9赛段,却又因为太想见宝宝,不知不觉,变成数不清的银线。
变成风的男孩卷起一根小树枝,慢慢画出两个大火柴人,牵着一个小火柴人。
他又把那个小火柴人抹去,只留下爸爸妈妈,询问槐树的虚影。
“不不,我不是说你爸爸妈妈会难过——我是说你,你会很难过。”
槐树连忙解释,想尽办法哄:“当然,你爸爸妈妈肯定也难过,但那只是一下,‘唰’地一下,他们就自由了。”
风放下心。
“可是你呢?”槐树可不放心,又着急又不安,“你该多难过呀?”
风躺在雪地上,慢慢打滚,把自己粘成一个小雪人。
藏在雪里的孩子弯起眼睛,张开手臂,像
() 是那时候躺在太阳底下,被妈妈抱住一样。
万千银线离开他,飞向寥廓夜空,像一场反向的流星雨。
一阵又英勇又酷又厉害的风,救了被困在原地的爸爸妈妈,清凉的雪粉扑灭最后一点火苗。
那些幻象似的画面也在这里戛然而止。
……
穆寒春被人七手八脚地拦住,他其实不如宁鹤会打架,宁鹤以救援队队长的身份应急处理,硬是让早昏过去的林飞捷又生生疼醒,死去活来了几十次。
普普通通的一次勘路出了这么大的意外,能说会道的漂亮小少年拿出的证据,更叫人怵目惊心——这几乎已经构成一场明晃晃的谋杀。
如果不是穆寒春运气好,那辆车不知为什么刚好卡在了护栏上,没有继续冲下去,他们现在看到的就只是一条望不到底的山谷。
已经有人报了警,拉了警戒带,现场也作为证据保留。
穆寒春配合着做完笔录,被护送出来,和爱人一起去找那些神兵天降、力挽狂澜的小朋友。
他们要去给那些好孩子道谢,可神通广大的小朋友做好事不留名,呼啦一声跑得飞快。
穆寒春想去看看那棵救命树伤得怎么样,伤损严重的护栏旁却空荡荡,只有流过阳光和皑皑白雪的风。
留在原处安静等待他们的,似乎只有那辆改造风格相当独特、审美一下子就吸引了穆车王,怎么看都觉得好看的战损版五菱宏光。
红头发又帅又酷又能打的男孩子,临撤退前压低帽檐,给穆寒春说悄悄话,告诉他五菱红光里留了人。
穆寒春的事故原因暂时没调查清楚,他和林飞捷打起来的蹊跷,现场抽了血,需要确认他们两人的血液里没有酒精和其他致幻成分,驾照自然也被暂时扣下。
宁鹤会骑摩托、会开飞机、给条绳子就能爬上一架直升机,说实话也会开车,但科目三把安全员甩吐以后,就一直懒得再去补考。
一群人凑不出一个驾照,林飞捷手底下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信任,他们想要下昆仑山,还真需要搭一辆车。
穆寒春走到战损版五菱宏光旁,他有些迟疑,不知该怎么开口打招呼,里面的人已经拉开驾驶室的门,从车上下来。
……
穆寒春其实不认识从车里下来的年轻人。
即使不认识,也必须要说,对方的气质极好,从骨子里向外透出温润宁和。
普通的银边镜框下,眼底蕴着妥帖暖意,像是历过千山万水。
白雪下的巍巍昆仑有种冰冷苍莽的锋利,只是这种冷意走不近,有人只是站着不说话,也能让人想起江南春暖。
从昆仑到江南,千余公里的路,听起来远,开车也只要半天。
现在应当开始计算回家的路程和时间,计算耗油量和该给对方多少钱。
穆寒春思考着这个流程,他其实不是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性格,甚至在想是不是该礼貌地握个手、问一声好,如果可能的话,再
为刚才奇幻的险死还生好好道谢。
人在经受强刺激后,大脑经常会封闭一部分感受和感性的部分,换成理性全盘上线,这是千万年进化积累下来的求生本能。
作为顶尖赛车手,在这方面的本能比普通人只强不弱。
遇到车毁人亡的致命危机,赛车手也要冷静地处置危局,大脑运转不能停,大脑还要支配手和脚,手用来握方向盘、换挡、拉手刹,脚用来踩油门和刹车。
“万()”作为最小单位的训练次数,保证了一名赛车手在任何情况下,哪怕是生死瞬间,也能用理智完美地支配手脚。
……穆寒春回过神时,他的脚已经自己走过去,和面前的“义务司机?()?[()]『来[]?看最新章节?完整章节』()”拥抱。
他的手也有自己的想法,穆寒春紧紧抱住近在咫尺的年轻人,他控制不住地用力、用力到发抖,他像是个溺水后大口大口喘气的人。
有那么几秒钟,昆仑山冰冷清新的空气,都被涌出来的眼泪灼得滚烫。
“……抱歉。”穆寒春猜测自己大概是应激创伤延迟发作,他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够沉稳从容,让对方看笑话,“我太激动了。”
他被同样抱住自己的年轻人扶住,无措地揉了几下头发,边道谢边接过手帕。
这种情况对成名已久的车王来说相当罕见——上次这样紧张,还是穆寒春被前车连累,在陡峭的山坡上翻滚七十一圈。
从医院醒来以后,穆寒春对着镜子里的鼻青脸肿发愁,十分担心小木鱼觉得爸爸变丑了,硬是学会了川剧变脸,才沉稳地带着一沓面具回家。
……
比起没什么出息的穆车王,宁鹤在错愕瞪圆了眼睛、一动不动站了半天后,表现得就远要更沉稳得多,拉着来做“义务司机”的年轻人走到避风处,打开小马扎坐下,细细搭了话。
二十三岁,还在念研究生,修设计专业,穆车王和宁队长的忠实粉丝。
这次是带弟弟自驾来昆仑山游玩,恰好遇到拍纪录片,有点好奇,就来看看热闹,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。
作为粉丝能有帮到偶像的机会,送穆车王和宁队长回家去见宝宝,是很难得的荣幸,恰好就读的院校也在江南,很愿意一路把他们送回去。
“身体吃得消吗?”昆仑山上很冷,风也常年凌厉呼啸,宁鹤确认了他身上的风衣厚度,才稍稍放心,“会不会太辛苦?”
自称叫“瑾初”的年轻人摇摇头,笑了笑:“请放心,我这次就是来昆仑山度假,休息得很好。”
“我送您和穆先生回家。”瑾初说,“现在走,晚上差不多就能到。”
他们正说着话,五菱宏光的车厢里传来少年惊讶的笑声。回头看过去,原来是徘徊半天找不到说话机会的穆车王正隔着窗户,努力逗瑾初的弟弟。
那是个十几岁的孩子,看起来身体不好,脸色苍白,靠在后排改装过的座位上,身上盖着软和的绒毯。
少年睁大了眼睛,目不转睛地看着沉稳表演川剧变脸的穆车王,
() 边笑边咳嗽,大概是咳得狠了,抬手不停地揉眼睛。
穆寒春看得紧张,他忍不住钻进去,把那孩子护在怀里,在背上轻轻地拍抚:“慢点咳,慢点,用后面这个地方咳——对了,对,这样不伤嗓子……”
外面看起来像是穿越一千个战壕的五菱宏光,里面其实非常温暖舒适,甚至像个非常不错的房车,完全隔绝卷着细雪的冷风。
但穆寒春还是觉得他冷,就拉开外套,把孩子抱在腿上,用外套和毯子一起裹住:“冷不冷?”
少年愣怔半晌,黑润的眼睛弯了弯,含着咳嗽温顺摇头。
穆寒春仍不放心,收拢手臂,低下头仔细端详。
……
有胆大包天的记者,还敢凑上来采访,被不知哪探出来的小槐树枝结结实实绊了个跟头。
“我不是坏人!”记者摔倒的动静引得几道凌厉视线,甚至还有离奇的庞大树影落下来,吓得腿都发软,结结巴巴解释,“我,我们主编让打听,穆车王接下来要去哪、干什么……”
闹成这样,穆寒春不可能和林氏续约,接下来去哪个俱乐部、就业意向是什么,足以占据十几份体育类报纸的头版头条。
想知道的人太多了,探头探脑往这边窥伺的视线绝不少,只不过没什么人真这么愣,居然就敢摸过来,直接找这两个人问。
记者魂飞魄散,生怕被宁鹤随手拆了,或者扔下山——被警方带走调查那位就够惨的,听说能脱臼的关节全脱臼了,疼得差点就没了命。
但这会儿的宁鹤就什么也没干,只是条件反射地站起身,挡住身后的年轻人。
那个车王也只是把孩子往怀里护,看了哆嗦个不停的记者一眼,就低头往保温杯的杯盖里倒水,小心地哄那孩子慢慢喝。
“我要回家。”等怀里的孩子把水喝完,穆寒春才回答他,“接下来我要和小鹤回家。”
“我不干了,不开赛车了,你们玩吧,我去蹬三轮。”
穆寒春说:“我要回家当爸爸。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