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是有条无形的河道，水很清很干净，蜿蜒流淌，穆瑜一个人在河的另一头，看得见摸不着。
荣野抬起头。
同桌心领神会：“……两个人，你们两个在河那头。”
“不止。”荣野说，“还有小朋友。”
同桌：“啊？”
荣野重新打开练习题，一道一道对照解析。
他说“小朋友”的语气很认真，像是在模仿什么人，变得温和又郑重。
破机械榕就不会知道，穆瑜在帮反派大BOSS代班上高中的同时，还在给家里的小朋友辅导功课。
时间卡被用得出神入化，做老师的穆瑜、做孤儿院大院主厨的穆瑜、做小朋友们监护人的穆瑜，也在每个课间交错穿插。
荣野原本想陪他一起，但因为要留人在这边应对突发情况，所以每个课间都会去天台，和这个世界的高中生穆瑜神秘接头。
一棵榕树因为有了和人类共享的秘密，枝叶有点神气地支棱起来，不小心晃动了一家正在喂宝宝的红隼，立刻把巢重新扶稳。
同桌习惯了他的脾气，“啊”了一会儿没得到答案，也就悻悻作罢，抻了个懒腰：“好了好了，课间休息结束，上晚自习……”
他打着呵欠边看时间边找作业，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来，荣野却把练习题收进书包，从座位上站起了身。
同桌吓了一跳：“你干什么去？”
“训练。”荣野说，“我转了体育生，晚自习的时间去操场训练。”
同桌愕然，不知道是该惊讶他怎么无声无息转了体育生，还是惊讶另外一件事：“你还用得着训练吗！？”
虽然不知道荣野要练什么项目，但之前单手把体育生拎起来的人是谁？
学校保安冲过去，都没敢立刻上手拦，转身就去拿灭火器了！
荣野的回答也简洁直接：“用不着，我把教练打哭了。”
同桌：“……”
好，看来是自由式格斗或者摔跤。
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田赛项目，因为教练过于死板，非要木头疙瘩去训练，所以被打哭了。
反正不会是径赛，荣野不喜欢跑步，走路的速度都没见有多快。
同桌稍微想通了一点，又仍然有更多地方想不通：“可你不训练，又不上晚自习，你要干什么？”
荣野正要说话，视线落在教室后门，就单手一撑课桌，利落翻出去。
同桌：“…………”
荣野跑了两步，又因为见到了自己的人类，想起“有问题需要回答”的人类社交规则，回过身准
备回答刚才那个问题。
同桌立刻把脑袋塞进课桌里装鸵鸟，又举起一张写满“知道了知道了救命”的算草纸。
荣野完成了社交要求，拎着书包跑到教室后门，握住穆瑜的手腕。
穆瑜也用不着上晚自习，倒不是老师对他有特殊照顾，是因为医院认为他的意识损伤还没有彻底修复，需要比同龄人更长的休息时间。
学校原本想和穆瑜的家长谈一谈，确保每次学生回家都有人接。但这次的情况实在特殊，几番衡量之下，也就默许了由另外一名已经成年的高二生来负责照顾监护。
穆瑜肩上的书包被荣野接过去，他认真看他的树，有点好奇：“怎么了，有急事？”
“有点急。”荣野说，“要先躲过游荡的监管者。”
穆瑜找到系统帮忙，系统立刻查看本校百六十二个摄像头，确认了没有任何教导主任靠近。
穆瑜和系统击了个掌，摸摸响个不停的榕树，帮忙解开几根打结的气生根：“然后呢？”
荣野握着他的手腕：“然后跑。”
穆瑜其实并不反感跑，也不反感速度，他是穆寒春和宁鹤的儿子，天生就被风期待和召唤。
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，穆瑜都一丝不苟地限速，最直接的原因是他的确很累了，没有余力再跑起来。
另一个原因是他弄丢了一棵树。
树的速度总是很慢的，如果走得太快，说不定就会错过了。
荣野把两个书包背在肩上，他拉着穆瑜往楼梯间跑，有系统的支援，他们能看到一条绝对安全的路线。
穆瑜不问他为什么要跑。
现在的穆瑜和记忆里很不一样，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在被困在那个抽屉一样的私立高中以后，变得更沉默、更安静和虚弱，也更固执。
穆瑜放弃了极限运动，用一年半读完了高中，考上了想去的设计类院校。
他并不是天赋非常高的天才学生，没办法看上几眼就了然于胸，也没有任何诀窍，只是埋头背和做题而已。
不会的题目，就背下每个步骤，背的题型类别足够多了，自然就慢慢能解出大部分的题。
穆瑜变得更沉默，榕树也跟着他沉默，在数不清的夜晚，气生根小心地拨开窗户，把伏在桌上睡着的男孩送去床上，盖好被子。
现在不一样。
穆瑜不问为什么跑，只是跟着荣野跑过空荡荡的走廊、跳下楼梯。
被握着的那只手反过来，和他的掌心相扣。
十倍加速卡的效果接近尾声，他们也跑到楼下，荣野停在门口，穆瑜就撞到他手臂上。
这样不遗余力地快跑自然消耗体力，穆瑜喘得有些急，汗水从额头沁出来，打在榕树的叶片上。
荣野屏住呼吸，仔细看他的神情。
他的人类呼吸很快，夹杂着咳嗽，但眼睛润泽清亮，柔和地弯起来。
“想要什么？”荣野低声说，“你说出来，我陪你
做。”
穆瑜不太习惯这种问题，顿了下，仔细思考：“什么都行？”
“写作业暂时不行。”一棵榕树生起闷气，把脑袋埋进人类肩窝，“怎么都不会。”
荣野想不通：“你当初是怎么一年半学完这些的？你殴打了角函树，逼它钻进你的脑子吗？”
穆瑜笑得更咳嗽，抱着自己的树晃一晃哄一哄，给气生根打个蝴蝶结：“是啊，我还殴打了高等代树，抽干了解析几河。”
荣野：“……”
“你是在开玩笑。”
荣野闷声说：“你知道，我们榕树不会开玩笑。”
“不会吗？”穆瑜摸摸淡青色的小花，“糟糕，那我的树还愿不愿意陪我继续跑？”
荣野问：“你想继续跑？”
穆瑜点了点头：“想，我想一路跑出校门。”
他计算了下自己的体力，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，如果不用穿书局的增益卡，最多能坚持到跑出校门。
“学习的事也别急，我在给枫燃补课，你们两个可以一块儿。”
穆瑜安慰他的树：“你需要先补习初中的知识，如果初太难，就从初二开始……”
这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完，因为荣野已经拉着他往校门外跑。
天色晚了，太阳把云镶成金色，路灯沿着他们跑过的路亮起来，把影子拉长。
晚风把树摇晃不停，树梢拴住一瓣月亮，慢吞吞拽上深蓝色的天空。
高挑挺拔的少年牢牢攥着另一只手，带着他喜欢的人跑起来，他们往外跑，踩过青红相间的平坦砖块。
这条路选得有些绕远，教学楼的后门和校门之间隔着操场，他们跑上刷着白石灰的红胶跑道，在训练的体育生停下来惊讶地抬头。
“他们在跑！”小麻雀蹦蹦跳跳，“他们在跑！”
风也跟着凑热闹，围着他们绕圈，拉着刚上班的星星看：“他们在跑！”
他们一路往校门口不歇气地冲，榕树用气生根稳稳托住他的人类，回答这些声音：“我们没在跑。”
“那你们在干什么？”一块小石头纳闷。
小石头待的不是地方，穆瑜已经力竭，被绊了下就失去平衡，被他的树稳稳当当揽住。
荣野把那块小石头捡走，放在不会绊到人的地方。
穆瑜被他圈着慢走，让气息慢慢平复，咳嗽得不那么厉害了，但心跳仍快。
荣野绕到他面前蹲下，双手扶着他的手肘，抬头问：“高兴吗？”
人类的额发被汗水浸湿，润亮的黑眼睛弯了下，笑意涌出来。
荣野眼里就也透出笑，他摸摸穆瑜的头发，把他的人类背起来，让穆瑜伏在自己的背上。
风被要求离得远一点、吹得慢一点，免得出汗以后容易着凉。
星星被要求更亮更闪一点，云要自觉解散，月亮不能再偷懒，赶快上树梢。
天得更蓝更漂亮些，天边的晚霞可以退得慢一点，他们这一条路的路灯要尽快报数，确保每一盏都足够亮。
“我们没在跑，我们在约会。”
荣野一板一眼地告知：“我想趁他睡着后亲他，现在要背他回家。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