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间虽然隔音, 但只隔得住交谈的声音,隔不住乐器那么大的声音。
当小提琴的旋律传入耳中以后,温茶静静侧耳倾听片刻, 挑起眉“哇哦”了一声。
薛青州却认真地坐直身子,温润的脸庞上微翘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:“这是他写的吗?”
好歹也和温乐水认识了这么多年, 不是没有听过温乐水之前的自作曲,完全是两类风格,热爱小清新的温乐水怎么可能创作出如此奇诡华丽的曲子。
“当然不是。”温茶说,“应该是上回把我吓到的那个外国人。”
爱德华的个人特色非常明显, 跟打了水印一样,一听就能认出来。
温茶啧啧赞叹。
爱德华这厮不老实啊,不好好治他的病,反而时时刻刻不放过在背地里搞事的机会。
薛青州有了点愠怒:“不是他的?这不算作弊吗?”
有脑子的人想想就会发现, 温乐水面试中拿出一手完美契合主题的曲子, 还是他人代笔, 明显就是有备而来。
薛青州很少表达自己的喜恶,能让一位翩翩君子动怒的无非就是原则性的问题。
温茶安慰他:“表哥, 你就是太有底线啦,这种事情可常见了, 别生气呀, 表哥生气了我就难受了, 你也不希望我带着不好的心情去试镜吧。”
薛青州一时哭也不得笑也不得。
其实他没温茶想象的那样正直, 成年人社会里的潜规则他心知肚明, 有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只是当事情发生在温茶身上时,他就再也忍不住好脾气。在他看来, 温茶是他弟弟, 无论几岁都是弟弟, 是应该被保护被呵护的人,成年世界里的风霜不应该侵袭到他。
温文尔雅的君子第一次有了得失心,不希望温茶的机会落空,不希望选择权流露到旁人手中。
温乐水在里面的一番表演,有耳朵有点判断力的人都会把他视为劲敌。他出来之后面对其他人隐隐提防的眼神,奇异般的重新感受到了躯干的生机与活力。
被温茶打压的太久,他差点忘记了曾经他也总高高在上,享受别人仰视他羡慕他的目光。
他故作不经意地把眼神瞥向温茶在的位置借机观察温茶的反应。
温茶正眼睛弯弯地对着墙壁做小动物的影子示意薛青州赶紧看,薛青州无奈配合着学习,十分宠溺。
温乐水原本放松的嘴角瞬间垮下来,冷漠地坐回原来。
他倒要看看,一会儿温茶还能不能笑出来。
“三十五号,温茶。”
轮到温茶的顺序,他轻快地跳起来,和薛青州挥手道别,走进房间。
温茶已经是最后一个,结果会在之后通知,试镜的人早就走得七七八八,只剩下零星几个人。
芸姐询问温乐水:“要不要先走?”
温乐水点头以后,犹豫几秒钟咬住唇,站起身走到薛青州面前:“表哥……”
薛青州的教养让他不能视若无睹,只能冷淡回复:“你好。”
仿佛他们是陌生人一般。
温乐水轻轻呼出一口气,鼻子有点酸:“表哥好冷淡,好像我们不熟一样。明明是温茶提出的公平竞争,如果我能当选,表哥也没理由生我气吧,你以前不是这样的,你最公正了……”
薛青州也不明白,为什么有人身为既得利益者还能得了便宜又卖乖,他没有心情和温乐水争辩什么,直接承认:“我很偏心。”
一句话浇熄了温乐水对薛青州的所有幻想。
他在嘴唇上留下深深的齿痕,惨笑道,心一寸一寸的冷下来:“好。”
他们的情分断了,如果以后薛青州发生什么,他一定不会手软。
温乐水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。
而薛青州只觉得他上来说的话莫名其妙,弄不懂对方奇怪的逻辑。强行按捺住神情里的不耐,专心致志等待温茶出来。
*
温茶一推门就见到坐在正中间,神色疲倦的约翰。
可怜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要经历数个小时的唱念做打,提出试镜的温茶不免觉得有一些对不起他。
也就一些些。
约翰见到他以后提起精神:“Cha,总算等到你了。”
因为和温茶相熟的缘故,他不必绷得那么紧,气氛顿时显得轻松愉快。
“自由表演?”温茶询问。
约翰摇头:“不,Cha,你只需要让我拍几张照片试一试。”
温茶扬眉。
>“你放心,并不是走后门。”约翰解释。
让别人表演是因为他不认识别人,没有办法立刻发掘他们的美。于是把机会给到他们,让最了解本人的自己尽情发挥,吸引住他。
可温茶不一样,从风华杯开始,温茶《苹果》的视频被他翻来覆去观看过不知道多少遍,他用苛刻的眼光无数次描摹他的形象,说句变.态的话,他可能比温茶更加了解自己的身体结构。
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他本来就指定了温茶,今天的试镜就算走个过场,他也心安理得,没人能够质疑他。认定的就是认定的,老头子的倔劲上来以后十头牛都拉不回。
摄像机前有一张黑色皮质沙发,温茶躺上去,镜头忠实地记录着他。他的指尖沾上桌边深红色的葡萄酒,漫不经心地抹在唇边,本就艳丽的唇色更加红润。
他本以为温茶会延续糜丽的风格,没想到温茶对着镜头弯下眼睛,笑得像个天使,唇珠明显,不小心跑出来的酒窝好像也溢满了酒。再仔细瞧会发现,他眼中的倒影便是那一杯酒,黑色的眼瞳里清澈映衬着葡萄色的影子。
不知不觉中,约翰在镜头后面也挂上了爷爷笑:“Cha,很好,换个姿势。”
约翰自己也差点想岔了一点,这是一个广告,你的拍摄得凸出酒而非你自己,否则怎么向金主爸爸交差。
等他意犹未尽地停下,脸上狂热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,清了下嗓子,重拾起自己大导的做派:“很好,只是有一个人,我在他和你之间犹豫,那就是温乐水。”
说这话时,他鼻孔朝天,实际上余光里时刻盯准温茶的反应。
之前推三阻四一直拒绝他,现在也该给温茶一点竞争压力挽回他国际名导的尊严!
温茶慢条斯理地拿手帕擦掉嘴唇上的酒渍,比他想象中要淡定一万倍:“约翰,我呢,最讨厌和人比较了,我可以退出的。”
约翰一哽:你怎么又不按照常理出牌!
“不过。”温茶拖长语调,“别怪我没有提醒你,你要是选用温乐水的创意,大概会成为你导演生涯的滑铁卢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约翰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温乐水那令人惊艳的《酒神颂》有哪里不对劲,他还打算和温乐水商量能不能买下他的bgm或者在广告编剧上加上温乐水的名字来加入类似的灵感。
“约翰,这里可是华国。”温茶说。
爱德华那首曲子好是好,但太过颓败太过糜.烂,要配合发出相应的画面,那么酒神祭祀的典礼充满黄.暴,什么□□狂欢、果奔盛宴、载歌载舞、男欢女爱的,广电爸爸能看得下去吗!
“你根本就过不了审。”温茶义正言辞,给了约翰致命一击。
约翰哑口无言:就感觉很离谱,又非常有道理。
爱德华要耍心机也不好好做市场背调,这波属于用社会主义铁拳战胜了资本主义的腐朽。
两个人相顾无言,因为这个有点像冷笑话一样的理由而陷入诡异的沉默。
“行,回去吧,我知道了。”约翰等着收工,锤了锤自己的老骨头,率先低头,表示自己玩不过温茶。
温茶起身把手帕叠好塞回口袋中,手握上门把要离开,走出去之前,他想起什么:“对了,约翰,向你推荐一个人才,名叫爱德华,唔,意大利籍的音乐家,或许你能发现惊喜。”
抛下这一句话,温茶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到亲亲表哥的身边。
“走吧。”薛青州关掉浏览的网页,丝毫看不出曾经和温乐水有过龃龉,微笑说,“恭喜表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