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三位旧神(2 / 2)

<b r /> “下午好,主教先生。”西列斯说,“我来找班扬骑士长。”

“是为了那本日记的事情吗?”格罗夫纳问,然后又说,“拖延了半个月,真是不好意思。前段时间我忙着与其他国家的主教交流十月庆典的事情,离开了拉米法城。等我回来,我才知道这件事情。”

西列斯因为格罗夫纳过于友好的态度而停顿了一下,然后说:“这没什么,麻烦您了。”

格罗夫纳微微笑着,说:“您可以直接去找班扬,他已经将那本书准备好了。”

西列斯礼貌地说:“谢谢您。”

西列斯几乎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地穿过了中殿的侧门,去到了后殿。他在外头的空地上找到了班扬,年轻俊朗的骑士长正在练武,盾牌与□□在他的手中显得灵活而威武。

西列斯的目光不自觉地看了看那面盾牌。

班扬瞧见了西列斯,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,然后收起长矛,朝着西列斯走过来。他注意到西列斯的目光看向了那面盾牌,突然想了起来:“我差点忘了这事儿!”

西列斯微怔,问:“怎么?”

班扬举起盾牌,仔细瞧了瞧自己在日常练习中使用的这面盾,然后从上面取下一枚用以装饰的金属片——那是一个类似安缇纳姆眼睛的标志。

他将这枚金属片递给西列斯,然后说:“【无形的盾】,不是吗?”骑士长朝着西列斯眨了眨眼睛,“我想,您该有点防身的东西。”

西列斯不由得沉默了片刻,然后伸手接过,他郑重而认真地说:“谢谢。”

班扬笑了一下。他额头的汗水还没干透,被他自己用衣袖擦了擦。这名年轻骑士长的身上带有一种古典骑士的风范,强大而温和。

他说:“请跟我来,那本日记我已经拿到了。”

“我可以借阅多久?”西列斯问。他将那枚金属片放进包里。好在那只是盾牌上的装饰物,并不算锋利,甚至摆在书架上当摆件也不算违和。

“什么?”班扬看起来有些意外,他看了看西列斯,说,“哦,您可以拿着这本《卡拉卡克的日记》,那只是抄本而已。”

西列斯意外地听到这个回答,他不禁说:“我很感激……不过,我有些受宠若惊了。”

“您觉得我们对待您的态度太友好了吗?”班扬这么说,他带着西列斯去了办公室,看起来像是班扬日常休息、工作的地方,“但是,您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了叛教者哈姆林。”

他将《卡拉卡克的日记》抄本递给西列斯,然后说:“这令我们感激不尽。”

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西列斯说,“不过,你之前不是说,叛教者偷窃的东西没能找回来吗?”

班扬的脸上露出了略微焦虑的表情:“是的。”他叹了一口气,“不过,主教也已经有了对策。”

西列斯心想,让一些教士离开原本的教区?

他不禁问:“能说说你们是怎么调查的吗?”

“通过那名叛教者。”班扬简单地说,然后又补充了一下,“通过种种方式,让他完整地复述他在西城那边的经历。”

“但是他不是受了伤,然后发了高烧?他还能记得吗?”

班扬迟疑了一下,然后问:“您知道,这年头有一种治疗精神疾病的办法,叫催眠吗?”

西列斯微怔,随后点了点头。

班扬松了口气,便说:“我们请了一位专业的医生,他帮忙让叛教者回忆了一下在西城的经历。他一直东躲西藏,几乎走遍了大半个西城。

“不过,尽管行踪回忆了起来,但是他还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弄丢的……那个东西。他觉得自己偷到了就放松了警惕,一直想着怎么摆脱追捕,反而忘了自己偷的东西。

“我们现在仍旧怀疑西城的地下帮派。那个地方鱼龙混杂,或许有小偷盯上了他,而他却没有注意也说不定。”

西列斯问:“那那位医生呢?”

“医生?”班扬怔了怔,“你是说切斯特·菲茨罗伊?他怎么了?”

西列斯想了想,说:“我觉得您的想法可能走入了一个误区。即便哈姆林放松了警惕,但是在地下帮派那种地方,他也一定会注意着自己的物品。正如你说的那样,那地方鱼龙混杂。

“而在米尔福德街13号,在医生给他治疗伤口的时候,他会觉得那地方是安全的、无害的、受他掌控的。在这种时候,人们反而会完全失去警惕,不是吗?”

班扬恍然。

西列斯说:“或许他把那个东西落在了医生那里,而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。医生或许也并不知道那个东西的重要性,甚至可能不知道那属于哈姆林,随意地丢在了某个角落……”

西列斯这么说着。

他其实未必是真的这么想的,但是当他意识到往日教会实际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切斯特的时候,他就知道,自己得想个办法让往日教会关注他们忽略的地方。

西列斯给出的这个说法有那么几分道理。

而班扬没有完全坦白的是,往日教会在地下帮派那儿的调查已经陷入了僵局。他们的确找到了几个与哈姆林接触过的人,但是他们都没能给出任何的线索。

他们也不能将动静闹得太大,不然很有可能引起其他旧神追随者的注意,那就得不偿失了。

西列斯提出的这个可能,恰巧是往日教会的未曾设想过的可能。他们认为米尔福德街13号的一行人是普通人,所以就没有投诸过多的注意力。

但那的确是一种可能性。

班扬立刻兴奋了起来:“您说得对!我这就去查查看。”

他就要与西列斯告别,但是西列斯叫住了他,问:“我想找多米尼克,他在吗?”

“多米尼克?”班扬想了想,“他应该在办公室。就是你上次去过的,还记得吗?”

西列斯点了点头,目送班扬离去。他将《卡拉卡克的日记》抄本也放进包里,随后按照记忆找到了多米尼克的办公室,敲了敲门。

“请进。”里头传来多米尼克的声音。

西列斯推门走进去,然后说:“下午好,多米尼克。”

多米尼克原本埋头于文档之中,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,便抬起头:“啊哈,诺埃尔教授!看来您收到了我的信件?”

“是的。”西列斯点点头,他反手关上了门,然后坐到了多米尼克的面前。

多米尼克最后在文档上写了一行字,然后伸了个懒腰,打开窗通了通风,一边说:“您来的正是时候,我可以跟您多聊一会儿。”

肤色略黑的男人舒舒服服地把背靠在椅子上,有点懒散地露出沉吟的表情。

隔了片刻,他说:“该从哪儿跟您说起呢……就从,卡贝尔的助教,默文·伯里埃说起吧。”他顿了顿,然后说,“您了解这位助教吗?”

西列斯想了想,摇了摇头。他连卡贝尔教授都不怎么了解,更别提这位助教了。

事实上,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助教的名词。往常他们,包括其他文史院的教授与学生,都是用“卡贝尔教授的助教”“那名阴郁的年轻助教”来指代这个人。

默文·伯里埃。这是他的名字。

“……22岁,非常年轻,不是吗?他甚至不是一名合规的研究学者。”多米尼克说,“所以我们就查了查,他怎么会成为拉米法大学的助教。”

“结果是?”

多米尼克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:“他本来不应该成为拉米法大学的助教,是卡贝尔将他带进来的。”

西列斯恍然,说:“所以,他们早就认识了。”

“没错。”多米尼克说,“我查了一下他们是怎么认识的,然后我发现,伯里埃家族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家庭,到现在为止,他们家族中只剩下了默文和一个 老管家,其他人都已经死光了。

“卡贝尔似乎在研究一项课题。而你知道的,这种落魄的贵族家庭中总是会保留一些古老的藏书。卡贝尔不知道从哪儿听闻了伯里埃家族,于是就登门拜访,最后和默文熟悉了起来。

“……这些事情是伯里埃家族的那位老管家对我说的。他还说,卡贝尔总是和默文研究一本古书,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着什么。”

西列斯听到这里,下意识望向了多尼米克,他说:“你是说……”

“正如你说的那样,诺埃尔教授。”多米尼克打了个响指,“年轻的助教离开的时候过于匆忙,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线索——那本书。”

西列斯立刻问:“什么书?”

多米尼克看起来十分欣赏西列斯这种捧哏的做法,他从一旁凌乱的纸堆里抽出一份文档,说:“抄本。你可以看看。”

西列斯接过来,一边打开,一边想,又是抄本。这个世界的抄写员似乎很受重视,但是——也很危险?或许绝大部分的书籍都没有问题,但万一抄写到有问题的书籍……

比如画家利昂的手稿这种东西?

他好像从未听人说起过这种情况。又或者那些抄写员只是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之中。西列斯想着。

当他真的垂眸看向纸面上的文字的时候,他就暂时忘了自己心中的这些想法。

卡贝尔和默文正在研究的这本书籍,准确来说,是一本书信集,名字是《德布利斯夫人和情人的十三封信》,看起来像是贵妇人与地下情人的秘密通信。

如果不是西列斯相信多米尼克的人品,那么他可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把自己平常看的恶俗小说递给了他。

但是下一刻,当西列斯瞧见信件中的内容的时候,他就不由得惊叹了一声。

他甚至都没有仔细看,而是抬眸望向多米尼克,问:“德布利斯夫人是沉默纪的一位信徒?”

“非常虔诚,足以接触到神明的那种。”多米尼克微笑着说。

莫名其妙地,西列斯感到自己背后生寒。他再一次垂眸,凝神看了其中一篇。

正如他想的那样,这些通信是一名贵妇人与地下情人的往来信件,其中倾诉了无数的爱语,有些甚至出格到令西列斯不愿意仔细阅读。

但是,这一切都发生在某位神明陨落之后。

“……哦我的爱,如果不是你的存在,我真不知道这晦暗的世界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。世界正悄悄失去了它本来的面目,一切都改变了,一切都变成了我十分陌生的模样。

“(一大堆情话,西列斯略了过去。)

“……那事情发生的时候,简直像是天塌了一样。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,我的信仰、我的神明,那本该永远高高在上的神明,就这样……

“消失了。死了。没有了。

“那算什么呢。神明如此,人也如此。死亡、虚无、黑暗,那就像是一切的终末,人们会永远记得那一刻的,起码我会。我想我也在那一刻,起码我的某些部分,也在那一刻死去了。

“真不敢相信,真不敢相信……我开始怀疑我的信仰是否坚定,可是我的确坚定地追随着吾神的脚步。我信仰祂、侍奉祂、热爱祂。

“可说到底,我还活着。我该坠入无底的深渊,以此来惩罚我不洁的信仰和不端的言行。我想象着死亡,想象着追随吾神而去,却总是裹足不前。

“但我也说不上活着。我如此,其他人也是如此。世界如此。你听见世界因为吾神消失而发出的悲鸣了吗?那真是再明显不过了。

“……我亲眼见证了那事情的发生。亲眼。一切都将归于……世界,世界的虚无。你知道雾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吗?

“亲爱的,别去了解那些雾。不要去。”

这封信到这里就结束了,西列斯陷入了沉默之中。

隔了片刻,他望向多米尼克,斟酌着说:“这封信……对于某些人来说,或许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。”

一名虔诚的信徒声称自己亲眼见证了神明的陨落——消失与死亡。对于某些认定神明只是沉睡的旧神追随者,以及某些认定“神就是神”的人来说,都会是令他们疯狂、崩溃的事情。

多米尼克点了点头。身为安缇纳姆的信徒,他反而保持着冷静与平淡的态度。

他说:“或许这真是卡贝尔和默文消失的原因。他们去寻找——一个可能的,神明陨落的地点,去证实神明的确陨落了。”

“无烬之地。”西列斯低沉地说。

“我想是的。”多米尼克这么说。

西列斯沉吟片刻,转而问:“德布利斯夫人是哪位旧神的信徒?”

“梅纳瓦卡。”多米尼克随口回答。

……梅纳瓦卡。商业与誓约之神,制约的天平。

等等,天平?!

西列斯的脸色突然变了变。

多米尼克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,问:“怎么了?”

西列斯皱起眉,不太确定地说:“还记得曾经凯瑟琳·金西女士帮助我处理过失控的时轨吗?”

“我记得。”多米尼克点了点头,“那两个时轨现在已经转交到我这里了。怎么了?”

“其实,当时放在一起的有三个物品。”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“但是有一个似乎没什么问题,所以金西女士并没有带走。那是一条项链。”

多米尼克不明所以地望着他。

西列斯的声音十分低沉:“项链的造型就是一个……一端落下的天平。”

多米尼克的表情几乎也一下子就变了。

两人沉默地望着彼此,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。

多米尼克近乎困扰地说:“我相信凯瑟琳的判断,所以那条项链的确没什么问题,起码那个时候是这样。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那个造型,以及……”西列斯瞥了瞥自己手中,来自德布利斯夫人的信件。

穿过厚重的岁月,这封信件最后被卡贝尔、默文、多米尼克、西列斯分别阅读,并且,显而易见地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困扰。

西列斯说:“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。”

德布利斯夫人是梅纳瓦卡的信徒,而卡贝尔教授的办公室里出现了一条天平模样的项链。这两者显然不是巧合。

西列斯又说:“卡贝尔教授看起来像是在收集与神明有关的物品。”他又想到之前被凯瑟琳·金西带走的那两样东西,“三样东西,是否象征三个神明?”

多米尼克咽了咽口水,然后说:“教授,这可不是什么小事,您明白吗?”

他看起来十分畏惧西列斯的猜测。

西列斯沉默了片刻,然后说:“还记得我送过来的那张手稿吗?”

多米尼克点头。

西列斯说:“你认为,那张手稿的内容来自于德布利斯夫人的信件吗?”他用手指敲了敲这份抄本。

德布利斯夫人的确是虔诚的信徒,但是梅纳瓦卡的神格注定了,信仰他的绝大部分都是商人。这些信徒或许虔诚,但绝对没有那么疯狂。

但是,在西列斯之前拿到的那张手稿上,那几句被卡贝尔教授抄写下来的句子证明了,那本书的作者是不相信神明已经陨落的。换言之,这与德布利斯夫人的遭遇和想法就完全矛盾了。

这足以证明,德布利斯夫人的信件的确是卡贝尔和默文研究的一部分,但是,他们仍在研究其他的某些东西——书籍、档案,或者手稿。

多米尼克沉默了很久,最后缓慢地摇了摇头。

他叹了一口气,苦笑了起来:“我本以为这事儿就算了解了。结果……起码牵扯到三位旧神!真够不可思议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