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 抵达马尔茨(1 / 2)

西列斯回过神, 带着些许困惑,起身开了门。

门外站着一名年轻的列车员。他望见西列斯面无表情的脸,语塞了一瞬间, 然后被身后混乱的声音惊醒, 他连忙说:“先生!列车上有人声称被偷了东西,我们正在询问相关的情况。”

有人被偷了东西?西列斯的目光望向了列车员的身后。似乎有人在争吵。

他便说:“需要问什么?”

“您愿意配合就再好不过了。”列车员松了一口气。

车厢走廊上, 其他的列车员同样敲着不同包厢的门。这事儿似乎闹得挺大。

列车员问:“您傍晚的时候去过餐车吗?失主声称自己是在餐车被偷了东西。”

“我去过。”西列斯说, “大概是在五点多的时候。”

列车员点了点头, 将此事记了下来。他又问:“当时您见过那位失主吗?是位女士, 她穿着绣满了星星的长裙。”

这个特征让西列斯微微一怔, 他心想,马戏团的那名女占星师海蒂?

他在心中如此猜测, 面上, 他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。他的确没有见过这样特征的女士。

列车员看起来并不意外, 他最后问:“最后一个问题, 您见过一张, 大概是手帕大小的星图吗?”

西列斯反问:“那正是那位女士丢失的东西?”

“是的。”列车员客气地说,“是用一种特殊的蓝黑色布料绣成的, 星星则使用了金色的棉质丝线。”

西列斯摇了摇头,说:“我没有见过。”

列车员同样将这个说法记录下来。随后,他说:“那就没事了,先生。如果后续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您的配合,我会再过来找您的。谢谢您。”

“这没什么。”西列斯低沉地说。

在列车员走后,西列斯思索片刻,暂且回到了床铺边, 从包里拿出一瓶10%纯净度的魔药, 喝了一口, 维持了大概三个小时的仪式时间,随后戴上了【阿卡玛拉的眼镜架】,然后走了出去。

……就算凑热闹,也要保持谨慎。

窗外夜色漆黑、寒风凛冽。西列斯很快来到了吵闹发生的地方,也正是这节列车的餐车。餐车的开放时间早已经过去,此刻食物的香气变成了一种冰冷、腐朽的气息。

一个女人正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。餐车的顶灯在她的脸上打下复杂的阴影。西列斯一眼便认出来,那的确是失踪很久的占星师海蒂。

几名列车员站在边上一点,正低声讨论着什么。再不远处,两个男人正争得面红耳赤,其中一人身上带有蓝色的光辉,是位启示者;另外一人衣着落魄,看起来不怎么富裕。

同时,有五六个人在旁围观,偶尔插话让他们冷静一点。

令西列斯意外的是,琴多也站在餐车的入口处,若有所思地望着里面的情况。

在仪式时间加上眼镜架的双重作用之下,西列斯瞧见了琴多身上那浓郁的蓝色光辉——绝无仅有的浓郁,甚至比曾经在霍雷肖·德怀特身上看到的那50%纯净度的魔药光辉更为深重,几乎呈现出蓝紫色。

西列斯有些惊讶地望着他。毕竟,他从未听说,有比50%还要高的魔药纯净度。琴多直接喝了星之尘溶液吗?

不过,令西列斯感到意外的是,【阿卡玛拉的眼镜架】并没有提供更多的信息。仿佛琴多身上的蓝色光辉是西列斯的幻觉一样。

琴多若有所觉,侧身望过来。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在昏沉的光线中格外引人瞩目。他朝着西列斯点了点头。

西列斯便走到他的身边,问:“发生了什么?”

琴多特地夸张地转过身,将面庞挪到西列斯的面前,定定地望了望他,那意思好像是说“你指望我告诉你?”。不过他还是为西列斯解惑了。

他靠在餐车进门的侧面门框,说:“那名女士,不久前来到餐车外面大声说自己的东西落在里面了,于是有列车员过来为她开门。

“然而他们进门之后也找不到,于是那名女士便认为自己的东西被偷了。现在他们正忙着寻找小偷呢。那两个正在吵架的家伙就是现在的嫌疑人。”

西列斯向琴多道了声谢,然后陷入了思索之中。

女占星师、失踪的星图、马戏团……过去这么多天里,海蒂去了哪里?为什么在格雷森的事情结束之后,她搭乘了这列火车打算离开?

琴多观察着西列斯的表情,最后说:“你似乎知道这位女士的身份?”

西列斯恍然回神,说:“我曾经在拉米法城中与她有一面之缘。”他顿了顿,最后还是说,“她过去属于一个来自无烬之地的马戏团,不过他们似乎闹翻了。”

“马戏团?”琴多略微疑虑地低声说着。

西列斯沉思片刻,便走进了餐车,来到了海蒂的身边。

他说:“占星师女士。”

海蒂猛地颤抖了一下,下意识抬眸望向了西列斯。隔了片刻,她说:“我记得您,先生。在十月集市……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。命运又让我们在此地重逢……”

她的声音略微沙哑,带着一种注意力不怎么集中的恍惚,话语中的内容也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的。

西列斯点了点头,坐到了她的对面。琴多也走了过来,坐到了西列斯的旁边,似乎不打算参与他们的对话,但是想要旁听。

西列斯差一点皱起眉。他侧头望了望琴多,默然片刻,最后还是放弃了与琴多沟通的打算,虽然这个身上带着浓郁蓝色光辉的人影让他觉得有些碍眼。

……是字面意义的碍眼。那蓝色光辉让琴多快成了一个小蓝人。

他问:“女士,我一直十分好奇,当初您为什么会和他们闹翻,又为什么……”

“为什么现在出现在这里,是吗?”海蒂低声说。

西列斯点了点头。

“我们在无烬之地做那种行当。”海蒂朝着琴多点了点头,“这位探险者先生恐怕会了解,在无烬之地,马戏团是什么样的存在。”

琴多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。

“我们为所有人解闷。那可怕的无烬之地的迷雾曾经笼罩过的土地,只有我们能为愁眉苦脸的人们带去欢声笑语。”海蒂喃喃说,“那是一种奇怪的力量……马戏团,仅仅就只是这个存在本身。”

西列斯微怔。从海蒂的话语中,他隐隐意识到某样东西,但是他没在这个时候深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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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比利……是的,那个男人叫做比利。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出现。”海蒂说,“他说,我们可以去拉米法城发财,正好可以乘着十月集市的机会。

“那个时候我们被近在咫尺的利益迷晕了眼,于是我们便去了。等去了之后,我才知道,那些人真正需要我们做的事情……”

她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,她露出一种茫然的、懊恼的表情。

西列斯静静地望着她。

隔了片刻,海蒂说:“您曾经也旁听了我们的争吵。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,只能跟随着比利。在有钱的商人面前,我们什么也不是。”

西列斯斟酌着说:“难道你们并没有掌握着什么……力量?”

“力量?”海蒂的唇角露出了一个十分微妙的笑容,“在无烬之地,我们才是拥有力量的马戏团。在拉米法城——就如同我所说的,我们什么也不是。”

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。面前的海底身上并没有蓝色的光辉,那证明她并没有服用魔药。但是,西列斯却能明显地感到一种奇怪的……气场?

看透虚实、看破迷雾。这是【阿卡玛拉的眼镜架】所带来的用处。而此刻,他望着海蒂,似乎就能瞧见这名女占星师隐藏着的秘密。

片刻之后,西列斯说:“那张星图。”他声音低沉而平静,像是已经了如指掌,“那就是你的力量的来源,是吗?”

海蒂猛地抬起了眼皮,她像是受到了惊吓,瞳孔几乎下意识地收缩着。她不可思议地低声说: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

西列斯说:“从你对于那张星图紧张的态度,从你提及自身力量的某些语气和暗示。马戏团……不仅仅只是指你们现在的这个马戏团,也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某个马戏团吧?

“你们复现着他们的行为,借用着他们的力量。你们得到了他们留下的时轨,于是也成为了那个马戏团……占星师、驯兽师 、小丑、魔术师……这就是你们的力量?”

海蒂的嘴唇颤抖了起来,片刻之后,她苦笑着说:“先生,您也太敏锐了一些……如果不是我曾经在拉米法城见过您,那么我说不定会以为您本该属于无烬之地……”

西列斯保持着沉默,只是静静地望着海蒂。

他的身旁,琴多也饶有兴致地望着他。

海蒂叹息了一声,说:“是的。那就是我们的力量来源。曾经出现在历史中那些马戏团中的人们……不过,有一个问题,您或许没有想过……

“那就是,那些人们并不是启示者,也不是庇佑者。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,但是在经年累月的——不同的马戏团与相同的身份——这样的累积、固化之中……

“我们的确拥有了某种力量。某种途径。某种……稳固的仪式。”

西列斯略微惊讶地得知这一点。

他思索着,在结合地球上的某些知识之后,他慢慢领悟了过来。

那就像是一种特定的“职业”。在这个世界上,过往即力量,因此,无数人就职同一行业,那么职业本身当然也拥有着力量。

从某种角度来说,比如小丑,“小丑”这个概念已经被升华。他们可以摆出各种滑稽的姿势、可以将人们逗笑、也可以成为某些都市怪谈中人们心中的梦魇。

而这些,都来自于这个概念。只要“成为”小丑,那么过往所有小丑的力量,就会被复现到这个新的小丑的身上。

就好像每一个普普通通的马戏团小丑,都在命运长河的“小丑”概念之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痕。经年累月,这些印痕叠加起来,就成了无比厚重、深远的力量。

于是,新任小丑碰触那些印痕,也获得了过往小丑们的力量。

即便不是已经出现的神明力量的一部分,即便并非庇佑者、启示者,或者任何一种已知的超凡力量,但是……

如果足够厚重,那么说不定……会成为“神”?

西列斯的心脏猛地跳动了起来。他想到了曾经阿方索对他说过的,那个神秘的部落遗迹的先知。

命运的力量。概念上的联系。形而上的说法。

在这个真切存在着神秘力量的世界……人可以成为神吗?

此刻的西列斯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地触碰到了一个隐秘的真相。那可能脆弱、那可能不堪一击、那力量可能薄弱而微小。但那可能,的确是神。

他想到小丑。那个跑团游戏中的一张角色卡,拥有极高的灵性和极低的意志。正常人拥有这样的属性,早应该疯狂了,可是小丑……小丑仍旧是小丑。

这会与小丑这个“职业”有关吗?因为他是小丑,所以他才能抵抗这样疯狂的侵蚀?

西列斯长时间的沉默似乎令海蒂有些不安。她说:“您可能会误会我们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……事实上,那并不是什么强大的仪式,只是让我们在无烬之地的范围内拥有一些自保的能力罢了。

“如果离开了无烬之地,那么我们也就失去了这份力量。因为过去几百年里,马戏团大多只是出现在无烬之地。那是有局限的力量。”

西列斯点了点头,他斟酌着措辞,然后问:“那么,女士,我可以这样理解吗?您的确拥有……某种意义上的,占星能力?”

海蒂明显地愣了一下。她几乎不知所措地说:“我……先生,我不太明白,您说的占星能力是什么意思?”

“预知未来、先知、占卜……”西列斯说,“和占星师有关的能力。”

身旁的琴多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笑。

海蒂迟疑了片刻,然后说:“就我所知,先生,占星师是没有这种能力的。不过我们的确可以观测星辰的变换轨迹、时节和岁月的变迁……然后与人的命运对号入座。

“但那也称不上什么……预言。那只是对于命运的一种解读,而希望得到这种解读的人们,他们是否会将自己的命运代入其中,那是另外的事情。”

西列斯点了点头,明白海蒂的意思。

预测和预知,那是不一样的情况。人们总认为神棍都是对的,但那只是他们指望着自己能够明悟命运的软弱心理。

不过……

西列斯突然想到,他自己拥有守密人的判定能力。

从这个角度来说,如果他对某人说你即将如何如何,然后用判定的能力判定对方接下来的行动,选择符合此前说法的骰子点数……

那他不就真的成先知了?

说出的预言就要自己亲自实现?

西列斯心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哭笑不得的情绪。

他们正聊着,一旁,列车员们讨论的结果似乎也出来了。其中一名列车员走到那两名正在争吵的男人们身边,说:“你们两个的嫌疑都没法被排除,请配合我们进行调查。”

西列斯这边的谈话便停了下来。海蒂轻声说:“他们是目前唯二的两个嫌疑人……当我来到餐车吃饭的时候,他们就在这儿。”

西列斯说:“不过,您难道没有好好保存星图吗?”

海蒂沉默了片刻,然后说:“不瞒您说,我最近的精神始终比较恍惚。发生在十月集市的事情……您也知道。那让我对马戏团产生了些许的抗拒。

“而当我离开马戏团之后,我的力量、精神状态也在不停地回落之中。我变得虚弱、恍惚、茫然……直到不久之前,我才稍微振作精神,打算回到无烬之地。

“我甚至不知道,这究竟是因为我终于了解到米基的真面目,还是因为马戏团与占星师的确如此关系紧密。”

她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。

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。他想,米基?那是马戏团的那名团长,那个瘦高的男人?不过,这似乎也不是求证这一点的时刻。

他只是说:“或许……你可以劝劝你的同伴们?”

“他们已经不再是我的同伴了。”海蒂像是怅然若失,又像是得到了解脱,“有些马戏团的人是无辜的。但是有些……不管怎么说,我们总归做了许多错事。那不是光说说而已就可以忏悔的。

“……我打算回到无烬之地,寻找我的葬身之地。因此,那张星图……或许丢了也就丢了吧。”

她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,站了起来,来到正与列车员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男人的面前。随着她的脚步,他们逐渐安静下来。最后,整个餐车都安静了下来。

海蒂低声轻柔地说:“我不知道小偷会是谁,也或许是我迷迷糊糊就将那东西弄丢了。总之,麻烦了你们。请不必找了。那或许是重要的,但不管怎么说,也并不值钱。

“许多年来,那对我来说也是某种负担与沉重压力。现在,一切都结束了。”

说完,她摇摇摆摆地离开了餐车。

餐车在短时间之内陷入了安静之中。列车员与那两名嫌疑人面面相觑,像是谁也不明白这名古古怪怪的女士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。

西列斯轻轻舒了一口气,身体往后,靠在椅背上,感到一种深重的、粘稠的情绪覆盖在自己的心头。

琴多坐在他的旁边,低声说:“阴差阳错?”

或许长久以来,海蒂始终沉浸在占星师的力量与马戏团的氛围之中。她做了不少错事,目睹了不少罪恶却置身事外。直到遭遇不可抗拒的危险,她陡然醒悟过来,却仍旧只是袖手旁观。

可是,当她阴差阳错在火车的餐车中遗失了自己性命相依的时轨,她才突然意识到,那力量既是一种凭依,也是一种诅咒。

西列斯带着不知如何形容的心情,最后,他只是说:“命运无常。”

琴多笑了一声:“我总觉得,如果有人真的掌握了命运的力量,那也未必是什么坏事?”

西列斯有些意外地听到这样的说法,他问: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我是一个人类。”琴多说,“而非神明。”

说完这句话,他站起来,朝着西列斯说:“该睡觉了。这盛大的剧目,终有落幕的时刻。我们只是旁听了一个人无聊的过去故事。”

西列斯想了片刻。他不太同意琴多这样的形容说法,但他最后也只是轻轻笑了笑,跟上了琴多的脚步。

不知道是否因为共同旁听了海蒂的故事,第二天清晨,当西列斯在朦胧的晨光中醒来,瞧见对面床铺上琴多沉睡的面容的时候,他反而没有此前那种尴尬与局促的感觉了。

他感到琴多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。

于是,当琴多醒来,去盥洗室洗漱后带着一脸水珠回来,睡眼惺忪地擦拭着自己灰白色的头发的时候,西列斯问:“普拉亚先生,我不久前就想问你一件事情。”

琴多困惑地瞧了瞧他,然后说:“不用这么叫我,琴多就行。你想问什么?说不定现在问了,我会乐意回答你。”

西列斯说:“10月19日的晚上,你来到了皇宫的后厨,是吗?”

琴多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,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:“当然了,西列斯·诺埃尔……先生。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会询问我这事儿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