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如果真是这样……
西列斯近乎冷静地面对这样一个可能性,那就是,阿方索和伊曼纽尔都已经死了。
&n bsp;他想到了另外一个让阿方索和伊曼纽尔在那封信中含糊其辞的理由,也就是,他们怀疑这封信不能安全地送到西列斯手上,所以不想在信中提及他们找到的线索。
西列斯不禁微微皱了皱眉。
“您觉得安迪在助纣为虐吗?”玛丽敏锐地问,“这也并非不可能……实际上,那个酒馆就是黑尔斯之家十分重要的信息流通渠道。
“安迪肯定十分清楚,过去这些年里,时常会出现与‘不存在的城市’‘藏宝图’相关的传闻,并且都是无中生有。如果他没有暗中提供帮助,那么这种流言不会传播得这么快。
“……但是,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,他可能也只是觉得事不关己罢了。毕竟在黑尔斯之家,没人敢惹他。酒杯碰碰一直存在着,过去如此,现在如此。”
西列斯点了点头,承认这同样是有可能的。不管是阿方索和伊曼纽尔,还是那些幕后的旧神追随者,安迪两不相帮,始终保持中立……这可以说是更好的一个局面。
随后他突然意识到玛丽提及的一条信息:“您说,酒杯碰碰是黑尔斯之家重要的信息流通渠道?”
玛丽怔了怔,说:“是的。”她停顿了一下,又说,“因为这家酒馆足够古老、靠山也足够强大,所以,人们都相信其提供的信息。”
西列斯点了点头,他闭上眼睛,捏了捏鼻梁,然后低沉地说:“我感觉我们距离解决这个事件已经很近了。但是……”
但是,他们还没能找到那个破局的突破口。
……其实有更加简单粗暴的做法,也就是将黑尔斯之家的营蓬一把火烧了。不过,如果找不到幕后黑手的话,那么这种做法也只是饮鸩止渴。
切斯特看了看时间,然后适时地说:“时间不早了。或许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会儿,明天再继续想想。教授,您也不要太有负担。是因为您好心,所以才乐意调查此事。
“但无论如何,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,确保安全和健康。”
西列斯怔了怔,随后轻声向切斯特道谢。
时间已经将近十点,他们便各自回了房间。
琴多离开之后,西列斯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空荡荡的房间反而令他感到些许的不自在。他在那儿站了片刻,然后想,习惯果然是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量。
不过他也没那么多时间感怀,很快就洗漱,然后陷入了沉睡之中。
梦中,那个谜题仿佛仍旧困扰着他。
他其实已经努力让自己避免去思考那个一团乱麻的真相。他只是想要尽快解决这件事情,更多的调查和逻辑思考工作可以等他们找到罪魁祸首之后再说。
但是……“找到”。这个过程就显然需要他们去调查与这件事情有关的真相。
……一团乱麻。他无意中想到。
第二日清晨,早早醒来的西列斯在洗漱过后,意识到其他人还在沉睡之中。于是他便回到卧室,想了想,佩戴上了【沉静的心】,并且做了祈祷。
这让他的意志达到了97。一个十分可怕的数字。
不过,琴多毕竟不在,西列斯对玛丽的信任还没有那么深厚,所以必须采取各种手段保护自己。
他不禁想,尽管苦行与静默之神布朗卡尼的信徒们有些惹人烦,但是,这位神明本身还是挺让人敬重的,毕竟这仪式十分好用。
话又说回来,在那本充满了胡编乱造氛围的八卦小书《阴影下的神明与信徒》中,曾经提及贴米亚法和布朗卡尼一起吃了顿饭。
……“吃了顿饭”?
这个“饭”不会是酒水与享乐之神埃尔科奥吧……?
书中同样提及埃尔科奥酒精中毒……所以是贴米亚法灌醉了埃尔科奥,然后和布朗卡尼一起“吃”了埃尔科奥?但为什么要两位神明一起吃?
想着,西列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。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胡思乱想。谁也不能说那本书中的内容就一定是真的,对吧?
他摇了摇头,忘掉这些念头,转而思考他们面前的乱局。
他们的当务之急有两件:第一是需要找到幕后黑手躲藏的地方;第二,如果找不到,那么,他们需要静观其变,等待着幕后黑手主动暴露。
而那很有可能会让他们面临,与神诞日前夜晚宴的后厨那样类似的局面。哪怕他们知道黑尔斯之家就是最终的舞台,但是他们也不知道那些旧神追随者究竟打算做什么。
那十分危险,并且千钧一发。当然,西列斯不认为他们真能复活旧神。只不过,神明力量的不可控性也很难让他相信,局面会轻易地好转,抛开那个发生在晚宴后厨的“大失败”不谈的话。
但他总不可能真的如此依赖骰子的判定。那绝非明智的选择。
所以……他们最好能主动出击,找到那群罪魁祸首。
西列斯如此想。
他们会躲藏在哪儿?
西列斯思索着,然后列出来几个选项。
黑尔斯之家、星之尘矿脉之外的迷雾、科伦娜峡谷。
这三个选项是他们目前已知的可疑地点。
黑尔斯之家。奇妙的发光布料证明这很有可能就是最终的“祭台”。西列斯认为幕后黑手肯定在这里有所布控,但是他们本身是否会在这儿?
西列斯想了片刻,最后摇了摇头,将这个选项放到了最后。他不认为在大幕真正拉开之前,幕后黑手会前往舞台,哪怕他们的确在这儿有所布置。
星之尘矿脉之外的迷雾。这是因为西列斯已经看见了迷雾中的黑色人影。当然,那些黑色人影似乎并不知道西列斯已经发现了他们。
迷雾是个天然的躲藏地点,因为即便人们知道里面可能有什么“东西”,但是,人们毕竟不可能自己亲自走进去看看。
西列斯倒是可以。但是,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,当时他们在那里受到了攻击,而他们却没有死。
从对方的角度来说,他们必定会认为,西列斯三人已经知道了那边存在敌人。就算不知道敌人藏在迷雾中,也肯定知道那片区域存在着敌人。
因此,他们很有可能选择暂时转移,因为那一块区域已经暴露了。
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疑的地点……心型峡谷。
西列斯之所以认为科伦娜峡谷可疑,是因为这是一个无中生有、凭空制造的奇观。而那很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为了隐藏自己的目的,才特地制造出来的。
既然是人为制造的,那么留有一些机关、暗道,用作一个定居点或者安全屋,那也十分正常。
……当然,西列斯其实还怀疑另外一个地方。也就是阿方索和伊曼纽尔当初发现的那个部落遗迹。
现在想来,那个部落遗迹显得十分奇怪。
十年之前,伊舍伍德出发寻找“不存在的城市”。他们大概率是误入了神庙遗迹或者其他类似的地方,最终变成了雕像。
根据他们的行动类比,阿方索和伊曼纽尔后续追随伊舍伍德的行踪,根据相同的藏宝图去寻找的话,他们也应该抵达相同的地点。
……但是他们却找到了一个奇怪的部落遗迹?
先知、羊皮纸、钢笔。阿方索曾经含糊其辞地和他提及过一些与那个部落遗迹有关的信息,但是听起来都与胡德多卡没什么关系。
按照这群隐藏在幕后的旧神追随者们的一贯作风来说,他们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引导探险者们去往那些神庙遗迹,或者其他危险的地点。但阿方索和伊曼纽尔的队伍却成了一个例外。
为什么他们会找到那个部落遗迹?十年之前,为什么幕后黑手产生了这样的疏忽?
西列斯头痛地捏了捏鼻梁,心想,真是越来越多的问题。
况且,还有一个被忽略许久、重要性不那么高却仍旧令人在意的问题——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究竟在哪里?
他想了片刻,听见外面传来其他人起床的动静,便离开了卧室。
十几分钟过后,四个人一同离开矮房子,前往营蓬。
一夜飘雪过后,此刻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湿冷的氛围。地上积起了一些雪花,也让他们一路上冻得直跺脚。尽管现在并没有下雪,但是阴沉的天气仍旧让人心头蒙上一层阴云。
等到了营蓬,门帘掀起,那热融融的气氛总算让他们心中的寒意彻底消失。
大早上,探险者们就在那儿打牌了。他们瞧见切斯特与阿尔瓦,还十分兴致盎然地与他们打招呼。阿尔瓦吃惊地问:“你们不会在这儿通宵打牌了吧?”
“有些人是,有些人不是。”一位探险者不以为然地说,“大冷天的,谁也不愿意去外头,便在这暖融融的地方打打牌算了。”< br />
西列斯心想,真够夸张的。这年头探险者们为了打牌都不愿意出门冒险了吗?
他们去二楼的餐馆吃了顿早餐。
切斯特问:“教授,今天您打算做什么?”
西列斯思索片刻,然后说:“先去一趟酒馆吧。我有些问题想问安迪。”
由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,他们现在都十分谨慎,不打算分开行动。即便是最为活泼的阿尔瓦,这个时候也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们身后。
不过他还是十分跳脱地与切斯特商量着打牌的套路问题。
二楼的酒杯碰碰已经开门了,里面仍旧安安静静,有一两个探险者在这儿喝得烂醉,直接趴在那儿睡着了。安迪也没有赶人,只是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什么东西。
他瞧见西列斯,便惊诧地说:“啊!诺埃尔先生。”他瞧了瞧阿尔瓦和切斯特,便说,“您与您的同伴果真为黑尔斯之家带来了不同的风气。”
安迪果然已经知道了纸牌的事情。
这并不令西列斯感到意外。他走到吧台前坐下。其余人则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周围,他们将话语权十分自然地交给了西列斯。
安迪望着他们,然后问:“樱桃酒,先生?”
“不,我不习惯喝酒。”西列斯说,“我来是为了向您询问一个信息。”他顿了顿,然后说,“我可以付出相应的钱币金额。”
“哦,当然可以!”矮小的酒馆老板哈哈大笑起来,“您已经了解我这儿的规矩了,这真不错!”
西列斯保持着默然。
安迪也并不在意,他只是问:“您想问什么呢?”
“一个疯疯癫癫的怪老头,以及一个阴郁苍白的年轻人,他们应该都是第一次来到无烬之地。”西列斯说,“您有见过这两个人吗?在今年夏天的时候。”
“夏天……那可是十分遥远的时光了。”安迪陷入了沉思,“还有更多的信息吗?”
西列斯心想,果然,在安迪这儿可以买到探险者的行踪信息。
酒杯碰碰是黑尔斯之家的信息流通中心。那当然指的不仅仅是与迷雾相关的信息,那还不足以被称为是情报中心。
最关键的,是与其他探险者的行动有关的信息。
当然,西列斯可以买到其他人的,那么其他人也可以买到西列斯的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他昨天之所以受到袭击,或许就是有人从安迪这儿买到了与西列斯有关的消息。
……情报贩子果然能算是一把双刃剑。
西列斯又说:“他们或许在寻找……与旧神陨落相关的地点。”
安迪面色不变,嘟嘟囔囔地说自己记性不好,得仔细想想。他低头翻着一样东西,西列斯注意到那是一本极为厚重的册子,像是账本,又像是记录册。
隔了一会儿,他突然一拍手,笑眯眯地说:“我想起来了!那一老一少!”他转而说,“我不需要您付出金钱——我只需要,信息。”
西列斯缓慢地点了点头,忽地一笑:“而您会将我提供的信息,再交换给其他人,是不是?”
安迪笑着说:“当然,先生。”
西列斯心想,在某种程度上,安迪也担当着一个类似于“守密人”的职务。只不过,仅限于这种“诉说信息”的形式。实际上,安迪从未做到保守秘密。
西列斯的心中骤然生出一种微妙的遗憾。
他其实十分欣赏安迪这种信息交换的做法,以一个小说家的身份而言;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,作为守密人,他并不喜欢这种泄露信息的轻率行为。
因为,谁也不会知道,自己泄露出去的信息,最终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。
西列斯深深地望了一眼安迪,然后说:“我会提供令您满意的信息,当然,得看您能否提供让我满意的信息。”
“您可以放心。”安迪低声说,“我向来不说大话。”
西列斯沉默地等待着。
安迪便翻了翻账本,然后继续说:“那一老一少,分别来过我这儿两次,第一次是那个老头一个人来的,第二次是他们两个人一起。
“具体什么时间……七月底和八月初。那老头问我附近有没有星之尘矿脉,我说有,但是不知道具体在那儿。之后他大概是去寻找相关的信息了。
“第二次则是那个老头和那个年轻人一块来的。不过,他们这一次不是来打听消息,只是找个地方聊天。那老头说他还没能找到具体的地方,年轻人则说到了一个名字……
“让我找找。啊!德布利斯夫人。是的。就是这位女士。我当时还想,这是哪一位夫人。他们聊起了这位夫人,语焉不详,但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。
“我记得……他们当时共同研究着一份手稿模样的东西。随后,他们又争论了起来,大概是在说什么,‘不可能’‘一体的’‘同源’之类的话,或许是在说什么秘闻吧。
“又过了一会儿,他们就一同离开了。似乎是打算去寻找什么证据。”
说到这里,安迪不由得停顿了一下,然后就说:“这就是我对他们的全部印象了。诺埃尔先生,不知道您是否满意?”
西列斯若有所思地说:“的确……满意。”他顿了顿,然后问,“所以您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去了哪里?”
“不知道。”安迪笑眯眯地说,“不过,一老一少,还是第一次来无烬之地,说不定直接被坑蒙拐骗,或者陷入绝境了也说不定。”
“这的确是一种可能。”西列斯低沉地说。
这两人已经失踪了将近半年。西列斯也并不认为他们能够全身而退。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的情况毕竟与阿方索、伊曼纽尔的情况不同,后两者可都是强大的启示者。
不过,西列斯也希望他们能活下来。毕竟,他们也是知情者。
从安迪的话语中,西列斯推测这两人可能已经调查出了什么,关于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。
“一体”“同源”。这已经是西列斯第二次听到这种说法。
第一次,是在神诞日前夜晚宴的后厨。埃尔加以一种近乎癫狂的态度说出了这样一句话:“祂们终究是一体的……曾经如此,终将如此!”
而那指的是贴米亚法和布朗卡尼。
第二次,则是现在。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正在调查旧神陨落相关的事情,而从卡贝尔教授的摘抄、藏书等都可以看出,他调查的正是胡德多卡的陨落。
他们在这家酒馆中的谈话提及了德布利斯夫人。那是商业与誓约之神梅纳瓦卡的代行者。换言之,他们正在讨论的事情,必然涉及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。
西列斯同样阅读过那本得自胡德多卡信徒的手稿,其中提及了“一群唯利是图的骗子”,那几乎可以确切地指向梅纳瓦卡的信徒。
而那份手稿中,对于胡德多卡的陨落,这名信徒也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紧张与内疚,仿佛是他造成了神明的陨落。
……一个可能就是,梅纳瓦卡及其信徒共同欺骗了胡德多卡的信徒,或者他们做了一个交易,总之,他们合作了。合作的结果就是胡德多卡的陨落。
西列斯认为梅纳瓦卡吞食了胡德多卡;而那些旧神追随者,比如埃尔加和克拉伦斯,再比如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,他们似乎认为,“旧神同出一源”。
本就是一体的,因为某种原因分开了,而或许又因为某种原因合二为一。
这两种猜测,哪一种更有可能?
对于信徒来说,后者更像是一种期盼神明更为强大的美好愿景,但是,也未必是完全不可能的。毕竟,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明本质究竟是什么。
强大一些的超凡者?世界规则的化身?概念的凝聚与升华?不可知的维度生物?
西列斯可以想出许多种可能,但那也不过是可能。
比起这些猜测,他其实更加在意安迪所说的,卡贝尔教授和默文助教拿着的那份手稿。
这意味着,他想,他与多米尼克在拉米法城对于这两人的调查,还不够完备。他们实际上还掌握着西列斯不了解的信息与线索。
那会是什么?那份手稿……现在,还在他们的手上吗?
西列斯正想着,安迪便提醒他说:“先生,我已经提供了我的信息,您是不是也该提供您的信息了?”
西列斯回过神,便说:“当然。”他顿了顿,说,“我要提供的信息就是……”
一阵吵闹的声音传来,打断了西列斯的话。这熟悉的感觉让西列斯下意识侧头望去,果不其然,他又瞧见了疑似是贵妇雇佣的那个探险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