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下午好, 荷官先生。”贵妇坐在轮椅上,懒洋洋地说,“您每次都姗姗来迟。”
比起豪斯维尔街18号, 黎明启示会这儿的聚会氛围就显得冷淡平静得多。或许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彼此的真实身份。
……呃,其实荷官了解其中的四分之三,但是这不影响他在聚会的时候保持沉默。
他说:“总得等上一件事情解决了,才能来做下一件事情。”
“你可真是忙碌。”报童声音清脆地说,“大好的周末, 还有这事儿那事儿的。”
荷官:“……”
好的,他知道报童只是随口一说, 他在这时候保持沉默就行了。
但是他也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。
骑士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, 隔了一会儿, 他说:“不过最近,不管是历史学会还是拉米法城, 都有着各种事情发生。”
说到这个,贵妇也不禁说:“的确如此。你们关注擂台赛了吗?我每场比赛都在看。”
报童惊讶地说:“你这么关注这场比赛干什么?”
“看他们在擂台上战斗就已经相当有意思了。”贵妇慢条斯理地说,“况且, 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一些厉害的启示者, 然后雇佣他们为我的商队保驾护航。最近无烬之地乱得很呢。”
“无烬之地怎么又混乱了起来?”
荷官同样对这个话题相当感兴趣。近来他一直待在拉米法城,没怎么关注过无烬之地那边的事情。
“就是出了一些乱子呗。”贵妇耸了耸肩, “枯萎荒原开发计划……这是从去年就开始的事情, 现在自然也慢慢展现出影响力。
“无烬之地到处都在新修铁路、重新整理货物运输和商队的路线, 人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, 这自然能搞出一点事情来。对了, 还有来自北方的怪事;总之, 这世界到处都不太平。”
“来自北方的怪事?”骑士有点意外地听闻这种说法, “为什么会这么形容?”
“因为……似乎那些怪事的源头都和北面的什么东西有关吧。”贵妇耸了耸肩, “但是人们对此也不清不楚。流言蜚语总是如此。所以到最后,人们只知道那是来自北方的怪事。”
“但是无烬之地北面也没什么。”报童沉思了一会儿,“福利瓯海?”
荷官不由得瞧了报童一眼。
能够直接说出“福利瓯海”这个名词的康斯特人可不算多。通常来说,人们提及那地方的时候只会说“北面的海”,毕竟这个名词来自米德尔顿的语言,说起来有点饶舌。
这让荷官想到,曾经报童似乎也就“无烬之地的地图”的事情发表过一些想法。
他的思绪在这上面绕了绕,但没仔细想。毕竟他们现在是隐藏身份在这儿聊天,没必要对他人透露出的一些现实生活的细节追根究底。
“海洋……”贵妇想了想,“或许吧。那离我们太远了,消息也没法及时传过来。”
他们都赞同这种说法。
报童便说:“那就来说说拉米法城的事情吧。最近城内可热闹得很。”
“的确如此。”贵妇点了点头,“历史学会的比赛就不用说了,纸牌大赛那边也是。呵,那个主办比赛的商人,看比赛热度高就打算提升广告费,真是见财起意。”
骑士便问:“所以你花这钱了吗?”
贵妇一哽,然后悻悻说:“当然。也不能错过这机会。”
他们便纷纷笑了起来。
随后,报童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,说:“不过,确实有不少人都参与进了这个纸牌比赛里。擂台赛是启示者这边的,而纸牌比赛却是许多普通的拉米法城居民都参与进去了。
“毕竟,人人都觉得自己能得到最后的奖金。即便没得到,学着打打牌放松一下心情也挺不错的。那纸牌最近的销路可相当不错。”
他们都有些惊讶地听闻这一点。毕竟他们都没参与都那个比赛中,并不知道如今那比赛在普通居民中的热度有多高。
荷官平常看报纸,倒是注意到报纸上时常会提及这比赛的进展,甚至实时播报赛况。他觉得这就已经相当令人惊讶了。
贵妇说:“我也觉得那牌挺好玩的。”她想了想,又说,“不过,最好只在普通人那里流行流行,如果传到启示者这边,真不知道一些旧神追随者会不会气疯。”
报童颇为讽刺地说:“说不定他们会疯狂地以自己信仰的神明为主牌,然后攻击其他的旧神主牌。”
贵妇一怔,然后大笑了起来,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整个人都前仰后合。她说:“以某张特定的旧神主牌搭建自己的打牌体系,然后在牌桌上一较高下吗?那听起来可是相当荒谬。”
报童耸了耸肩。
骑士也在一旁笑了起来,他说:“所以,在明面上的纸牌大赛之外,暗地里,旧神追随者们说不定也会组织一场牌局,然后斗得……‘你死我活’?”
贵妇笑得更夸张了。
荷官:“……”
这荒谬的世界总需要一点荒谬的笑料。
隔了会儿,贵妇慢慢平静下来,她说:“我看好这种办法,说真的。总比他们真的在现实中搏斗来得好。当然,我知道这不现实。”
“没人能彻底摆脱旧神的阴影。”报童说,带着一点冷笑与讥讽的意味,“看看历史学会内部都因为旧神的事情闹成什么样。雾中纪已经过去了四百年,但我看有些人还待在帝国纪400年。”
他们都因为这个说法而笑了一声。
荷官心中一动,想到自己想要询问“福雷斯特”相关的事情,便说:“最近闹得最凶的一次,应该就是十四年前?我听闻如此,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加入历史学会。”
提及十四年前,在场三位年长的启示者都露出了复杂一点的表情。
报童首先说:“我和骑士,我们都是在那之后加入历史学会的。我们的确感受到了那件事情留下的一些余波。”她露出了颇为微妙的表情,又说,“那时候人人都心有余悸。”
荷官一怔,没想到报童与骑士加入历史学会的时间比他想象得要晚一点。
不过……的确,十四年前。那其实已经是一个漫长的、足够跨越人的青年时期的长度。
于是,他们都将目光望向了贵妇。从贵妇的表现来看,她似乎更为年长一些。
贵妇接受到他们的目光,没好气地说:“这个时候不再嘲笑我是在场最老的人了?”
报童惊讶地说:“所以你还真的亲历了十四年前的事情?但是之前从未听你讲过啊。”
贵妇撩了撩头发,然后说:“我的确是很早的时候就加入了历史学会,但我可没什么闲工夫花费在这地方。我得忙着我的生意。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晚才加入黎明启示会?”
不等他们催促,贵妇就转而说:“不过,我对那事儿了解得也不多,那时候我又不经常来历史学会。我只是大概知道,历史学会内部……我是说,与黎明启示会无关的那部分。
“其漩涡的中心,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,想要直接借用旧神的力量。我不是说借用旧神的庇佑者的力量,而是旧神本身。”
骑士若有所悟地说:“当时他真的做了相关的实验?”
“或许是这样,也或许没有。起码我不知道。”贵妇说,“据说有一名长老相当支持他,但是很快,那名年轻人就消失不见,而那名长老似乎也不知所踪了。”
报童说:“所以,整件事情就只牵涉到……这名年轻人,和这名长老?”她的语气中带着轻微的怀疑。
“那是站队的问题。”贵妇轻微地冷笑了一声,“借用神的力量,意味着消磨旧神的威严,意味着人类可以掌握神明的力量。
“所以,旧神这一边,或者旧神的对立面。每个人都得在那个时候表态,并且确定自己立场。这种矛盾相当尖锐。”
“但是,既然这名年轻人光明正大地出现了,就意味着人们更支持他,不是吗?”报童仍旧怀疑地问,“这与如今历史学会的风气可不太一样。
“现在人们只敢更努力地研究有用的庇佑者仪式,不敢涉及那些旧神相关的事 情……哦,那位研究出‘复现自我’仪式的启示者不算。”
荷官声音低沉地说:“或许正是十四年前的事情,才改变了历史学会内部的风气。”
他们都不禁点了点头,同意这个说法。
报童思索了一会儿,仍旧有些不死心地问:“所以,那个实验课题真的没得到什么结果吗?”
“至少我不知道。”贵妇说,“哦,也有一些小道消息,说那个年轻人已经死了,或者疯了,包括那名支持他的长老,死了或者疯了——人们也是这么说的。
“不过老实讲,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年轻人,也没见过那名长老。这种小道消息也无法证实。”
报童怀疑地说:“既然没见过真人,那你怎么知道这两个人就真的存在?”
贵妇一怔,然后翻了个白眼:“你怎么总在怀疑这怀疑那。那你想个办法来证实一下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她想了想,又说,“再说了,人人都这样说,那肯定有一些相关的事情发生了。”
报童想了想,也不得不同意这种说法。
无论如何,他们并非十四年前的事情的当事人,所以,他们也只是在这儿揣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已。
这话题显得有些没意思,因为他们只能根据一些现有的含糊的信息去猜测,这种对着空气说话的感觉并不妙,所以他们很快就转移了话题。
贵妇突然望向了荷官,并且打量着他:“对了,荷官先生……”
荷官抬眸望向她,问:“什么?”
贵妇摸着下巴,露出一个微妙的不怀好意的笑:“既然您是‘荷官’,那么,您有意去纸牌比赛那儿充当荷官吗?”
荷官:“……”
显然,贵妇在刻意笑话他的代号,用以缓解此刻沉闷的气氛。
其余人都笑了起来。然而荷官却在心中想,在命运纸牌的新玩法刚刚现世的时候,他的确是那第一场牌局中的荷官。
……尽管如此,在其余人的笑声中,荷官还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贵妇和报童依旧走得比较早。等她们离开之后,骑士便自然地摘下自己的盔甲,并且说:“教授,你提及十四年前的事情,是因为找到了一些相关的线索吗?”
西列斯斟酌片刻,然后说:“可以这么说。不过,这件事情仍旧在调查之中。”他随后便提及了自己真正想问的事情,“你知道福雷斯特吗?”
卡罗尔回忆了一下,然后摇了摇头。
西列斯就又补充了一些信息,他说:“福雷斯特是十四年前成为长老,同年又被除名的一位启示者。他大概五十多岁,身材干瘦、表情总是阴沉。
“他深居简出,不怎么和其他人交流,目前应该是第三走廊的负责人之一。不久之前,他曾经在擂台赛的时候叫住我,与我随意交谈了几句。我怀疑他是否有什么其他的目的。”
卡罗尔专注地听着,并且因为西列斯的说法而露出了异样的表情。
他说:“十四年前被除名的长老?”
“是的。”西列斯点了点头,“我怀疑他可能就是那位支持那个研究课题的长老。”
卡罗尔摸了摸下巴:“被除名的长老……我似乎的确听说过。再过一阵,我就要拥有长老的头衔了,所以听人说起过一些……注意事项?”
西列斯惊讶地得知这一点,他不由得真诚地说:“恭喜你,卡罗尔。”
卡罗尔耸了耸肩:“长老会的老头子们也逐渐知道他们该退位让贤了,毕竟时代的确发生了改变,他们也心知肚明,特别是在乔纳森·布莱恩特出事之后。
“要我说,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长老会,说不定那时候这个职位都不会被称为‘长老’了。等到那时候,我就是里头最老的。”
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。
西列斯也因为这样的说法而微微笑了一下。
卡罗尔就打量了一下西列斯,并且说:“教授,我看你也挺有希望,至少有相当一部分的长老挺看好你。当然,或许得看看你新的研究课题的成果。”
西列斯怔了怔,不由得默然片刻。
他得承认,当他听闻这个可能性的时候,他的第一反应是,长老这个职务听起来就相当忙碌。
他不禁惭愧地反省了一下。
他便说:“我才刚加入历史学会不到一年,长老会的事情距离我太过于遥远了。”
卡罗尔耸了耸肩,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。他转而说:“我会试着帮你调查一下福雷斯特的事情。我对他唯一的了解,就是有人曾经告诫过,不要将自己的主张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。
“……或许,曾经福雷斯特就是太过于高调了?”
卡罗尔不太确定地说。
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。
他想,这种说法似乎与福雷斯特近年来的低调作风不怎么相符。况且,如果曾经福雷斯特相当张扬地展现出自己的想法,那么为什么现在没什么人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?
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,感到这些事情如同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毛线球。无比庞大,让人感到无从下手,同时还很危险。
……是的,带电的毛线球。
他便向卡罗尔道谢,并且斟酌着将自己这边的一些信息分享了出来。当然,主要是和布鲁尔·达罗相关的那些。同时,他也没有透露侦探乔恩相关的信息。
卡罗尔惊讶地听着,他不禁说:“你们在这事儿上相当用心。”他想了想,转而说,“第二走廊有五年的档案是缺失的?”
西列斯点了点头,他问:“您能从格雷斯先生那边问出什么吗?”
卡罗尔想了一会儿,便说:“我可以试试。看在我和格雷斯的私交的份上,希望他能告诉我,至少暗示一些可能的信息。”
“那就太好了。”西列斯真诚地说。
卡罗尔摇了摇头,他自嘲地说:“在这件事情上,我远没有你们积极。”
自从触及到一些历史学会更加深层次的东西之后,卡罗尔向来开朗的性格中也多了些许无奈的成分。
“您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。”西列斯客观地评价着,他也的确是这么认为的,“那些事情或许可以阻止更多的‘布鲁尔’的死。”
卡罗尔惊讶地望着他,随后不禁莞尔说:“教授,这样的话让我受宠若惊。或许我该在这事儿上多耗费些努力。”
西列斯也笑了一下,他说:“期待着您的好消息。”
他们便与彼此告别。
西列斯走出历史学会,然后去往了费恩家。每周六他都是去那儿吃晚餐的。
吃过饭,趁父母都去厨房收拾的功夫,安东尼特地跟西列斯说:“教授,吉米他们的确在调查您之前说的事情,他们有发现一些什么,但是还在继续调查,所以这段时间就没联系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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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这个问题也让他想到了西城那边的一些事情。西城的流浪汉……
说起来,流浪汉伯恩也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。西列斯因此而感到些许的困扰。
一段时间之后,西列斯与费恩一家告别,然后在夜幕中慢慢走回凯利街99号。这一天的天气阴沉,因此夜幕时分的温度也有些低。
在昏沉的光线下,西列斯的思绪不自觉分析起他最近调查的事情。
布鲁尔·达罗。他默念着这个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