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灵先生不禁感到些许的意外。
在福利瓯海的海图畅销的情况下, 他们一直认为,琴多迟早能进一步掌握李加迪亚的力量。但是,究竟什么时候能量变引起质变, 那还是一个未知数。
恰巧就在这一天,琴多掌握着的力量发生了改变。
琴多那双翠绿色的眼眸静静地望了塔乌墓场片刻,随后, 他低声说:“我明白了。”
仿佛有一阵无形的波动自外界朝他们涌来,这梦境的空气中也凝聚出压抑的、沉闷的某种预兆。突然地,房间里出现了一阵爆破似的闷响。
六个灵魂骤然闪现在房间里。他们一半是成年男人、一半是成年女人,都相貌平庸、身材匀称、目光平静, 简单来说, 他们普通得像是路边随便找到的人一样。
幽灵先生望着这几个灵魂, 产生了些许的困惑。
除却这几个灵魂半透明的、雾白色的身躯, 以及那像是斗篷一样漂浮在他们周围的绵密雾气, 可以显示出他们并非活人的特质之外, 他们的表情、身形都相当像是真人。
“……他们可以为我们在现实中做事。”琴多笑了起来,带着点欣喜的情绪给西列斯介绍着,“他们并不是死在异乡的人,而是‘灵魂的领路人’。
“最早死于异乡的人,他的名字是塔乌, 也正是李加迪亚的乐园名字的由来。他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, 在死亡之后, 灵魂飘飘荡荡不知道应该去哪儿。
“于是, 李加迪亚就决定,自己的乐园将成为这些异乡人的归宿。一开始祂亲力亲为, 但后来祂创造了这几个领路人。
“他们的形象是按照正常人类设定的, 他们并非死去的人类的灵魂, 而只是神明的造物与化身,就像是阿卡玛拉的人偶一样。
“在塔乌墓场,他们为那些新来的灵魂确定居所、制作墓碑;同时,他们也可以去往现实,为迷路的灵魂指引方向。如果有灵魂想要离开塔乌墓场、回归本初,那么他们就会带着灵魂离开。
“他们可以使用独木船,前往黑暗之海。那些想要迎接真正的死亡的灵魂,就会由他们带上独木船,前往某地进行最后的仪式。
“简单来说,他们就像是塔乌墓场的管理者。”
幽灵先生若有所思地听着。不得不说的是,这六个灵魂的能力令他感到意外。
一个最早令他感到在意的事情就是,六个?
阿卡玛拉那边的人偶也是六个,李加迪亚这边的灵魂也是六个。祂们是有意这么做的吗?这六个人偶与六个灵魂,是有关的吗?
当李加迪亚完善自己乐园的功能的时候,阿卡玛拉是否进行了参考?又或者说,是李加迪亚参考了阿卡玛拉的做法?
当琴多大致解释完之后,幽灵先生便问:“他们可以和我们交流吗?”
琴多盯着那六个灵魂看了一会儿,然后遗憾地摇了摇头:“不,不行。他们遵循着某种机械的、刻板的规则,又或者,除非我给他们明确的指令,他们才会去行动。”
“但他们可以去到现实中?”
“是的。活人没法看到他们,只有死去的灵魂、或者濒死的人类,才可以望见他们的身影。 ”琴多说,他迟疑了一下,然后又说,“这似乎有点像是撒迪厄斯的权柄范围。”
幽灵先生赞同地点了点头。
他想到之前自己收到的那封来自藏书家卡尔弗利教授的告别信,信中卡尔弗利教授说,自己在濒死的时候,“能想见撒迪厄斯的斗篷漂浮在我的身周”。
……而这六个灵魂身周的苍白色雾气,也的确形成了类似斗篷一样的效果。
生与死。他心想。
在之前他与安缇纳姆的谈话中,安缇纳姆曾经提及,当祂拆分李加迪亚最初的“真实”权柄的时候,生与死是头两个被拆分出来的。
李加迪亚仍旧保留下来的,关于“死亡”的力量,仅限定在“死在异乡的人”,并且只有李加迪亚最为忠实的信徒才知道这一点。普通人们往往只是认为,李加迪亚是庇佑旅途、出行的神明。
然而这陡然出现的,六位灵魂的领路人,却让幽灵先生与琴多意识到,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。在李加迪亚与撒迪厄斯各自的权柄中,始终存在着交叉的部分。
祂们可以说是共享着这部分力量,甚至,由于李加迪亚的权柄涉及到“真实”,所以祂比任何一位神明都更加容易影响现实世界。
幽灵先生想了片刻,突然想到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。
他说:“你刚刚说,只有你给他们明确的指令的时候,他们才会行动?”
琴多怔了一下,然后点了点头,他说:“是的。”
“那么这种‘行动’的范围,有多大?他们可以做到多少事情?”幽灵先生敏锐地问。
指令、行动。这是一个相当宽泛的说法。
或许琴多只能让这六位领路人做些寻常的事情,比如他们本职工作中的为灵魂领路这样的事情,但是,既然琴多能够给予他们指令,那么他们理应可以做到更多。
琴多也陷入了沉思之中,他盯着那六个平静而漠然的灵魂看了一会儿,然后不确定地说:“只要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,他们应该……都可以做到?”
李加迪亚的“真实”权柄正是基于人类而来的,本质上,这是因为祂的父亲安缇纳姆,正是诞生于费希尔世界文明之火中。
因此,安缇纳姆之后拆分出来的这些神明,也大多拥有了与人类相关的身份、特质、能力。这是顺理成章的。
幽灵先生眯了眯眼睛,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设想,不过他不确定那是否真的能实现。
“所以他们能说话?”他便问,“如果你让他们遵循我的指令,这能做到吗?”
琴多摸了摸下巴,然后说:“您试试?我让最右边这个灵魂听您的。”
幽灵先生便望过去。那看起来是一个年轻的男人。
整体来说,这六个人的特征差别并不明显,最大的差别就是在年纪与性别,他们大概分别是在二十多岁、三十多岁和四十多岁。
琴多指的就是那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。
“用想法?”幽灵先生问。
“是的。”琴多说,“呃……我是这样,不知道您是否……”
“……晚上好。”那个年轻男人的灵魂突然用低沉平静、毫无感情的声音说。
“看来是可以。”琴多惊讶地说,“这十分神奇。”
幽灵先生失笑。明明这就是琴多的力量,但琴多反而惊叹了起来。
他便说:“如果在现实中,人们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吗?”
琴多陷入了沉思之中,他思索了一阵:“应该……可以?尽管人们看不见他,但是他就像是现实中的幽灵,的确‘存在’。声音不就是空气振动?”
幽灵先生反倒因为琴多的问题而语塞片刻。
说真的,他有时候真的十分怀疑这个世界曾经的科技水平。
而琴多也突然意识到幽灵先生这么问的用意是什么:“让这六个灵魂给人偶配音?”
……就像是曾经的木偶戏也必定需要为木偶配音的台下角色,就像是许多木偶师都得掌握腹语能力一样。如今,这无形的、人们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,或许就可以成为人偶的声音。
琴多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。
一直以来,人偶没法在现实中说话,是幽灵先生始终觉得遗憾的一个问题。如果人偶可以在现实中说话,那么人偶能派上的用场就更多了。
……不仅仅是为了开会。认真的。
但是,这个能力却始终没能实现。之前幽灵先生打算询问一下骰子和玻璃球,看它们是否能够提供一些可行的建议。
而琴多的这个新能力,却恰到好处地解决了麻烦。
“我的确是这么想的。”幽灵先生说,“毕竟人们无法看到幽灵的存在。”
琴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当然,这几个灵魂显然不只是能成为“配音演员”,他们还拥有着更多的可能性。
幽灵先生想了片刻,便说:“或许我们回头可以试试看。还记得我们春假出行时候碰上的事情吗?当时我们困在了雪地里,是你的力量最终修复了铁轨。”
琴多恍然:“您的意思是,实际上我当时就无意中让他们来到了现实?”
“我如此猜测。”幽灵先生说,“毕竟,即便是神明的力量,也无法无中生有。”
琴多点了点头,他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,然后喃喃自语地说:“这倒是不错,似乎可以将他们打发到普拉亚家族那边……”
幽灵先生:“……”
琴多这是仗着李加迪亚的幽灵们不会像阿卡玛拉的人偶那样抗议吗?
&nbs p;很快,琴多咳了一声,他回过神,便说:“差不多就是这样。可惜不是让我当天往返的能力。”
应该说,在琴多得到这个新能力之后,他们实际上可以让人偶与幽灵配合着,前往绿洲解决麻烦。但是他们不能确定人偶是否能使用仪式;即便能,他们也得亲自去确认一下,事情是否真的解决了。
幽灵先生拥抱了琴多,他说:“早去早回?”
“……哦,您曾经这么跟我说过。”琴多温顺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,“但是那一次当我回到您身边,您却出了意外。往后我可再不想听见这句话了。”
“不会再有那种事情了。我保证。”幽灵先生低声说。
琴多却不由得怔了一下,他说:“您打算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,然后没有继续问下去。他只是亲吻着幽灵先生,然后低声笑了一下。他已经明白了过来,但毕竟不能让幽灵先生亲口告诉他,那就打破了幽灵先生作为守密人的做法。
他们之间的默契,让他能意识到,他心爱的神明之后打算做的事情。
片刻的温存之后,琴多便与幽灵先生告别了。
“周五见。”他说。
“周五见。”幽灵先生回应。
琴多去往了塔乌墓场。很快,这个梦境泡泡破碎,意味着琴多已经抵达了相应的地点。
幽灵先生便去到了坎约农场,通过微缩舞台模型看了看琴多那边的情况。
现实与梦境的时间是不完全对应的,至少此刻就是。
对于此刻仍旧身处梦境中的他来说,梦境仍旧是一个近乎恒定的、凝固的时间点;但对于琴多来说,绿洲那边已经是凌晨四点了。
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、扭曲的感觉,令人感到一丝别扭。
但他并没有在意。他只是静静地望了片刻,然后才低声地叹了一口气,收回了视线。
他转而跟人偶们说起了“配音”的事情。
三号人偶猛地高兴地蹦了起来:“哦,我可以在现实中说话了吗!”
显然,这也是个喜欢说话的小话唠。不过他也没有否认这种说法。只不过,想要让人偶在现实中拥有自主意识,仍旧是一个难题。
即便是李加迪亚的幽灵们,他们能够在现实中自由行动,那也是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则,又或者是琴多的指令。他们更像是一种机械式的程序。
相比之下,人偶们就显得灵动得多。或许也正因为这样,它们才很难出现在现实之中。
他望了望那三个眼巴巴的、仍旧没法离开舞台的人偶,便想到,或许等他真的完全掌握了阿卡玛拉的力量,人偶们的想法就可以实现了。
……不过,那也意味着,他成为了神明。
现在想到这个问题,总会令他感到一阵恍然。
当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,他想到过自己会与超凡力量、神明力量扯上关系,他自己也有意如此,毕竟他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地球。
但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,他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。倒不如说,成为神明只是一种手段、一个方法;因此能够达到的目的,才是他此刻真正在意的事情。
随着琴多这个新能力的出现,他感到自己设想中的计划的又一块拼图,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出现了。
命运的力量似乎始终帮助着他。
他与人偶们聊了会儿天,让人偶帮忙拿来了【阿卡玛拉的眼镜架】,然后才走出了农场的小屋子。他在湖泊旁停了片刻,注视着湖泊中的星球倒影,然后才离开。
他去到了那片黑暗,戴上了眼镜。
奇妙的是,这一次他戴上眼镜之后,面前的黑暗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,没有如同上一次一样,出现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“东西”。
出现在他面前的,只是一本闪着莹莹微光的厚重书籍。这正是上一次他耗费漫长时间努力之下的成果。
在自己的视野之中,他将这片黑暗,构建成了他能理解的“物品”。
或者说,他定义了这片黑暗,这片神明宇宙。
当然,这只是他自己的视角,是他借助【阿卡玛拉的眼镜架】才能做到的。不过,这至少的确是一种进步。
他翻阅着面前的这本“书”,书籍的每一页,都记录着、刻画着许多莫名其妙的符号。
他猜测,这本书如果出现在现实中,那么即便是其中任何一个普通的符号,都有可能立刻让一个正常人陷入疯狂。这是文明与神明之书。
不过,现在这只是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的一本书。
他静静地注视了片刻,缓慢地翻阅着,然后突然某一刻,停了下来。他注意到一张别在书籍侧面的书签,便翻到书签所在的那一页。
书签上,一个漂漂亮亮、五彩斑斓的玻璃球咕噜噜地来回滚动着。而在这一页上,简单的线条描绘出一个半球形的、被玻璃罩盖住的荒芜乐园。玻璃罩上倒映着无数正在变动着的事物。
……就像是绘本一样。他心想。与此同时,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费希尔之镜。
费希尔之镜仍旧是曾经的模样。微亮的光芒、沙发、茶几、实时补充永远新鲜的热茶和点心,以及,安缇纳姆的雕像。
雕像的双眼已经闭上,意味着安缇纳姆已经陷入了沉睡,尽管祂的力量如此温柔周到地依旧为西列斯提供着下午茶。
……大半夜的下午茶。西列斯心想。这个想法令他感到些许的莞尔。
他坐到沙发上,与此同时,两个光点突然从他的左右手手背上蹦跳出来。左边一个光点的色彩更明媚缤纷一些,右边一个光点的色彩更鲜明规整一点。
它们在西列斯的四周跳跃了一番,然后蹦到了西列斯对面的沙发上,终于是安分了一点。它们看起来都是玻璃球的模样,只不过色彩分布不太一样。
想到上一次坐在他对面的是安缇纳姆,而如今却是这两个一看就相当麻烦的玻璃球……西列斯顿时感到等会儿的谈话会是相当令人头大的事情。
不过他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,只是静静地望着对面的两个玻璃球。
“亲爱的守密人,终于能当面与您交谈了,这种感觉真不错。”骰子絮絮叨叨的声音响了起来,“您知道的,我对于现实中的那些身体都不怎么喜欢。
/> “但是呢,我又不得不借助那些身体——一开始的羽毛、之后的短笛——来与您交流。这可真是件麻烦事。好在我们现在已经摆脱了这样的困境。
“在这儿!安缇纳姆已经跟您说了,这儿是费希尔之镜,我们可以在这儿好好聊聊。我绝对不会再跟您打哑谜的,绝对不会!”
它的语气相当激动和亲热。西列斯几乎已经习惯了骰子的语气。他说:“晚上好,骰子。”
“晚上好,守密人!哦,我亲爱的守密人终于当面对我说了一句‘晚上好’。多么令人感动的画面!”那光点几乎颤抖了起来,“接下来就轮到这傻球跟您打招呼了!”
在骰子说完之后,费希尔之镜的安静持续了很久。之后,才有一个轻轻的、细细的声音,跟着说:“我也很高兴……见到您……守密人。嗯……您愿意……让我这么……称呼您吗?”
……“时光”的性格稍微有点出人意料,它似乎相当礼貌和内向。西列斯心想。
“当然没问题。”西列斯同样礼貌地说,“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?”
但玻璃球却很长时间没有回复这个问题。西列斯只能望见那个玻璃球中闪烁不定的色彩,这让他有点困惑了起来。
骰子跳过去撞了它一下,然后说:“你纠结一辈子也想不出来。算了,守密人,你就叫它球球算了,我觉得它很乐意接受这个小名,反正它的确圆滚滚的。”
……“球球”。时光的力量。
西列斯心想,骰子是认真的吗?
但很快,那细细小小的声音也说:“没、没问题……您就这么……称呼我吧。对、对不起……”
“傻球。”骰子晃来晃去,一边说。
但球球却说:“因为……守密人……恐怕会……很讨厌我……这样的性格……”
随着它的话语,那玻璃球内的颜色几乎一瞬间变成了一片悲伤的蓝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