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这没什么,球球。”西列斯谨慎地说,“你的性格挺不错。”
“哦!真的吗?”球球难得这么快速地说完了一句话,然后玻璃球内的颜色也飞快变成了像是害羞一样的粉色。
/> 西列斯:“……”
果然,他刚刚的想法并没有错。
骰子凑到球球的身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,而西列斯则不由得感到——稍微冒犯一点说——有种面对两个令人头疼的小宠物的感觉。
骰子如此自来熟和话唠,球球却如此内向和怕 生。
在等待球球开口的时候,西列斯感到自己就像是刚刚将一只猫咪捡回家,于是不得不等待这只小动物熟悉环境,等待着它从角落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。
……但是,之前安缇纳姆不是用“烦人”来形容这个玻璃球的吗?西列斯感到了一丝困惑。
隔了片刻,第一次见到西列斯的球球终于冷静了一点。
玻璃球内的颜色恢复了色彩斑斓的模样,而它也努力镇定地跟西列斯说:“很高兴见到您,守密人……我知道,您肯定有许多事情想知道……我会一点一点告诉您的。”
西列斯点了点头,他思考了一下,便说:“我主要想知道的是,关于夏先生的事情。”
“夏先生!”骰子猛地激动起来,在沙发上弹跳着,“我就猜到您会问这个问题!”
……今天的骰子的确有些激动和一惊一乍。考虑到它第一次和西列斯会面,这也能理解。
西列斯对自己说,是的,理解骰子。
那个更加安静的玻璃球像是思考了一会儿,其颜色变幻不停,然后说:“是的……您已经听安缇纳姆说过这事儿了。您是希望我补充一些细节吗?”
西列斯点了点头。
骰子也终于安静下来,咕噜噜滚到了球球的身边,静静地听着。
“好的……安缇纳姆是在沉默纪四百年的时候醒过来的……当他醒来,费希尔世界就已经被那位神明搅得天翻地覆了……好几位旧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陨落了……
“因此,安缇纳姆决定成为过去与历史的神明……因为在那个时候,这份力量十分强大……但是,就算祂自己足够强大,对于现实世界,祂也没有插手的余地……
“祂便决定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类身份……以此帮助人类文明度过难关……但是,是在更晚一点的时间,这个身份才真的被塑造出来……在,沉默纪与雾中纪之交的时刻。”
说到这里,球球停了一下。
西列斯则若有所思起来,他说:“在康斯特公国遭遇那场战争的时候?”
在雾中纪初期,笼罩着康斯特公国四周的迷雾突然消散,其领土猝不及防地暴露于邻国视野,因而康斯特公国遭遇了一场围攻。
这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敌对。在迷雾消散之后,康斯特公国需要应对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,迷雾中的那些疯狂而危险的人类与动物。
根据西列斯之前听闻的一些信息,正是夏先生在那个时候帮助对抗了迷雾带来的困扰。夏先生在那个时候表现出了相当神奇的启示者的力量,正因此,他才会被认为是安缇纳姆的代行者。
“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。”球球轻柔地说,“笼罩在康斯特公国周围的迷雾之所以会消失……就是因为安缇纳姆借用了阿卡玛拉的力量,创造出了夏先生——以及您,‘西列斯·诺埃尔’。
“因此,祂才会让夏先生去参与这场战争……一方面,这能挽救这个国家,将功补过……另外一方面,这也能建立起安缇纳姆自身的威名。”
西列斯恍然大悟。
随着球球的讲解,他真有一种窥见过往历史的感觉。
而球球的说法也证实了西列斯曾经的某个猜测:阿卡玛拉正是陨落在康斯特公国附近的。
因此,当安缇纳姆需要借助阿卡玛拉的力量来创造“西列斯·诺埃尔”的存在的时候,这片属于阿卡玛拉的迷雾也就消散了。
不过,西列斯并不确定,迷雾的消散究竟是与启示者使用的仪式存在相关性,还是不论启示者使用什么仪式,都就近消耗迷雾的力量。
总而言之,安缇纳姆一手造就了康斯特公国早期的那场战争,但是也亲自挽救了这个国家的未来。
随后,祂建立了黎明启示会;包括历史学会、往日教会在内的组织的出现,其背后也都拥有这位神明的身影。
雾中纪过去的四百年里,安缇纳姆的确付出了相当的努力,来庇佑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;然而,这火苗越来越旺,显得生机勃勃,安缇纳姆却正在失去历史的力量。
夏先生在这段时间里、这些事情里,就是安缇纳姆的化身。
……直到,十四年前。夏先生消失了。
想到这里,西列斯便问:“所以,十四年前……”
他正说着,却突然被骰子打断了:“守密人,别……!”
西列斯怔了一下,他还没明白为什么骰子要阻止他这么说,骰子又突然叹了一口气:“算了,来不及了。”
一旁的玻璃球猛地闪烁起五彩斑斓的光芒,那是一眼就让人觉得这家伙一定十分激动的光。
球球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:“十四年!哦,这是个奇妙的年份与时间……是的,让我想想。历史上有无数个十四年!
“神诞纪的第十四年,生与死的神明诞生了。祂们将活到很久很久之后,然后迎接自己生命的终结。在那个时候,人类绝对不会想到,他们信仰的神明会在那么长久以后陷入死亡。
“信仰纪的第一百一十四年,李加迪亚的许多信徒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程。他们只是无意中挑选了这一年,但却造就了信徒踏上旅行人数最多的时刻。
“帝国纪的第十四年,人们第一次拥有了‘国家’这个概念。往常,人们将自己的小屋子称为‘家’,可什么是一个‘国’的家?神明的国和人类的国又有什么不一样?这会是个需要漫长时光才能弄清楚的事情。
“……
“帝国纪的第两千零十四年,奥古斯特帝国建立了。这是神的国还是人的国?是的,生与死与自然都庇佑着这个国度,可是那些渺小的人类的努力总是被忽略,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忽略了。
“帝国纪的第三千零十四年,一千年之后,破败的迹象出现在奥古斯特帝国的内部。人心动荡、政治混乱、党同伐异,他们开始思考历史,可回望过去,好像他们就已然成为历史!
“……
“沉默纪的第十四年,翠斯利陨落了。这个诞生于自然的神明,最后也陨落于自然,却是死在祂最亲近的姊妹神明的口中!祂凝望着这个世界,满以为自己还能好好亲吻那落日前绽放的花,可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“雾中纪的第十四年,康斯特公国遭遇了一场战争。这个时候的人们不会想到,那个将他们拯救于水火之中的神秘男人,其本质上是一位神明,这世界的神明!
“……”
球球滔滔不绝地讲述着,激情洋溢、气吞山河,整个球完全看不出刚才那内向的、害羞的模样。
……西列斯的目光缓慢地望向了骰子。
骰子的玻璃球也闪烁着无数的光芒,象征着它纠结的内心。它小声说:“只要提及年份,这傻球就必定会开始背历史书。”
西列斯:“……”
球球还在那儿一刻不停地说着与“十四年”相关的历史知识。
西列斯默然片刻,然后问骰子:“没有办法让它停下来?”
“可怜的守密人、可怜的老骰子——是的,只能等它说完。”骰子哀怨地说,“希望您下次能注意……唉,算了,我也忘记提醒您了,我和这家伙也已经分开很久了。
“您可能不知道,尽管我们以前同为安缇纳姆的眼睛,但是那个时候我们也没什么自我意识。是在最近这几千几百年,我们才有了时光与命运的区别。
“您一定觉得安缇纳姆拆分自己力量的做法相当奇怪吧?我们也这么觉得。我和这傻球都以为,安缇纳姆其实没仔细想过这件事情的后果。那时候费希尔文明也相当稚嫩呢,神明自然也如此。
“没人——没神,知道这种做法之中的危险性。于是……结果就是这样了。没什么办法。
“您怎么也想不到,当安缇纳姆醒来的时候,发现费希尔世界居然成了这样,祂心中的想法是什么。不能说您完全想不到,但您肯定没法想象到所有。
“安缇纳姆始终是安缇纳姆,是位太过于古老的神明。祂总是习惯性地隐藏自己心中的想法与情绪……”
骰子也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,关于这世界以及安缇纳姆的一切,而球球依旧在紧张而小声地念着历史知识,就好像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学生。
西列斯:“……”
好的,时光与命运。话唠与话唠。
他的目光望向了此刻双眸紧闭、仍在睡觉的安缇纳姆的雕像,心想,母亲,您应该再来提醒一下这两个家伙……
……算了。
绵绵不绝的话语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,西列斯一边听着,一边思索着一些问题。直到耳边彻底清净下来,他才回过神。
“……我、我……”球球突然紧张地说,“对不起,守密人……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……之前,安缇纳姆都不同意我提及那些历史……但是,那明明相当有趣……”
它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,有点沮丧地左右滚了滚。看起来,它如此热爱费希尔世界 的历史。
这一点让西列斯怔了一下,他便说:“这没什么,球球。不过,下次说之前,可以先提醒我一声。”
“……好、好的!守密人,我会遵循您的建议!”球球用力地蹦了蹦,像是在欢呼。
“傻球,别蹦了,回答守密人的问题。”骰子提醒它说,“十……就是之前那事儿。”
“哦……哦,十四年前。”球球的语气突然又消沉下来。
费希尔之镜出现了片刻的、彻底的安静。好像他们都陷入到了自己思绪的之前,想到了十四年前。
球球缓慢地开始了自己的诉说:“……您可能知道,安缇纳姆让自己成为过去与历史之神的时候……祂将自己的出生地,选在了康斯特公国……
“祂这么做,是为了方便……因为那个时候,夏先生刚巧在康斯特公国完成了一些事情,解决了那场战争……他在这儿名望正高。
“另外,这里也是阿卡玛拉陨落的地方。
“……安缇纳姆十分喜欢阿卡玛拉……应该说,所有旧神都挺喜欢这位梦境的神明的……祂总是无忧无虑、活泼爱笑……安缇纳姆说祂像是个小女孩……
“可是,祂死得那么痛苦……‘阴影’让费希尔世界的毁灭与末日,成为了阿卡玛拉的噩梦……阿卡玛拉也被噩梦污染了,被祂自己的力量吓到了……”
西列斯不由得一怔,他想到了深海梦境中,位于海底的城市与文明的废墟。
“……所以,到最后……祂也让费希尔世界的所有人都做起噩梦来……因为,那就是,祂的噩梦……祂试图挣脱这个噩梦,但是却失败了……
“祂再也没法压制住这份力量……祂败给了自己的恐惧……祂不希望这个世界被毁灭,但‘阴影’却将那副画面给祂看……”
西列斯问:“什么画面?”
“我不能明白地知晓。”球球小声说,“但或许,是‘阴影’曾经毁灭其他文明时候的记忆……阿卡玛拉知道,那有可能也会是费希尔文明的结局。
“‘阴影’将自己的力量施加在了阿卡玛拉的身上……告诉祂文明崩溃、死亡的结局……让梦境的力量也彻底崩散……阿卡玛拉被吓坏了……”
球球突然沉默了片刻,然后说:“是的,祂被吓坏了……祂失控的力量,也让费希尔世界的人们做了整整三天的噩梦。
“随后,阿卡玛拉意识到,不能这样下去……祂选择放弃这份力量,也可以说是杀死这份力量、杀死祂自己……祂将自己最后的力量存放在坎约农场……
“……没多久,安缇纳姆醒了过来。”
他们都安静了一会儿。
一段时间之后,西列斯问:“为什么祂之前没有尝试唤醒安缇纳姆?”
“或许祂尝试过,但没有成功。”
西列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。过去的故事令人感到惋惜与遗憾。
球球呆了一会儿,然后说:“……有点偏题了。关于,十四年前。康斯特公国是安缇纳姆信徒最多的地方,也是往日教会的中心教区。
“所以,‘阴影’的信徒一直在窥探这个地方……往常,他们浑水摸鱼……但是在十四年前,他们进行了一次尝试。他们将触角伸向了这个国家的继承人。”
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:“埃比尼泽·康斯特。”
“是的。”球球说,“他们利用各种方式接触到埃比尼泽……他的玩伴、同学、老师、学弟学妹……他在宴会上偶然遇到的歌唱家、艺术家,他商业上的合作伙伴、他收到的礼物、每天阅读的报纸……
“……无数种办法。最后,埃比尼泽·康斯特失败了……他成为了‘阴影’的信徒。
“但是在一开始,这件事情并没有被发现……直到十四年前……当时他将要继承公爵的位置……事实上,直到这个时候,也没人察觉到他的异常……他伪装得相当好。
“……那么,是什么让他被发现了呢?
“是他的婚姻。
“当时他三十多岁,将近四十岁,还未结婚……人们猜测他想要到成为公爵之后,再决定公爵夫人的人选……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。
“但是,当他将要继承这个国家的统治权的时候,当人们打算给他说媒的时候……他却突然说,他明明已经拥有一位妻子、拥有一个孩子了。
“这件事情吓坏了所有人……人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信誓旦旦,也没人知道他所谓的妻儿究竟是谁……因此,人们开始怀疑他的精神状态。
“之后,埃比尼泽·康斯特的父亲,也就是前任大公……他突然发现,自己的儿子身边聚满了可疑的人。
“……夏先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参与进去的……他发现了‘阴影’相关的可疑人士,因此联合了黎明启示会、历史学会……共同向康斯特公国高层施压……
“事实上,对于前任大公来说,他并不反对这个提议……但是,康斯特公国不只是属于康斯特家族……其他许许多多的贵族,尤其是那些与埃比尼泽·康斯特存在着利益往来的家族……十分不满。
“他们认为,只是因为埃比尼泽声称自己已经结婚,这件事情惹恼了一些想要和康斯特家族联姻的贵族……因此,这些人才会反对埃比尼泽。
“在那段时间里,人们好像都被阴影笼罩了……最终,这些贵族还是屈服了……可是,您也知道的,那段时间的混乱,也间接导致了许许多多之后的事情。”
球球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。当它提及历史,它的语气总会带上一种微妙的、将许许多多事情都联系在一起的感叹。
恐怕也只有真正了解真相、了解前因后果的时光长河,才能做到这一点。
随后,球球的语气稍微变了变,它磕磕巴巴地说:“当时、当时就是我……我去成为夏先生……然后解决……这一切的。
“十四年前,安缇纳姆已经很累了……祂不想再去处理这些事情……祂觉得,夏先生这个身份对祂来说,已经是个麻烦……但是,终究需要这样一个人,来维系黎明启示会、来联系往日教会。
“……于是,我就帮了个忙……尽管,我只是在这里,操控着夏先生这个身份……那很奇妙……我从未以为自己能对现实世界做点什么……我一直以为,我只要当个球就可以了。”
骰子突然笑了起来,是那种善意但也明显的嘲笑,它低声说:“傻球……现在,安缇纳姆已经沉睡。所以,只有我们、守密人、琴多,只有我们四个,来进行这最后的计划了。”
球球像是不怎么明白地晃了晃,它几乎懵懂地说:“所以,我们该做什么?”
骰子望向西列斯——不能说它拥有眼睛,但这个时候西列斯的确感觉它看向了自己——随后,球球也跟着望了过来。
西列斯思考片刻,便首先问:“夏先生是哪个人偶?”
“那个成年男人。”球球老老实实地说。
那就是二号人偶。西列斯心想。
他突然意识到,直到现在,他还不知道二号人偶本身的模样是什么。
当人偶变换成人类模样的时候,它们可以选择变成西列斯(幽灵先生)、变成那些梦境泡泡的主人,以及,它们自己的模样。
一号人偶是个孩子,三号人偶是个年轻的女人,西列斯也曾经见过后者的本来模样。但二号人偶,西列斯还从未见到过它人类的模样。他只记得那个矮矮胖胖、只手可握的人偶形象。
二号人偶拥有相当沉稳、内敛的性格。这倒是挺符合夏先生的形象。不过,二号人偶却好像完全不知道夏先生的存在。
西列斯想了想,便问:“你和安缇纳姆操控人偶扮演夏先生的时候,人偶是不知道的吗?”
“那个时候,它们还未曾被唤醒。”球球说,“是在您掌握了阿卡玛拉的力量之后,它们才醒过来……所以,在此之前我们做了什么,它们都是不知道的。”
西列斯恍然。
他突然感到一丝莞尔,这些人偶们在农场里闷坏了,整天嘀嘀咕咕说要去现实中做点事情,却完全不知道,早有神明借用过它们在现实中的木头身体。
“你刚刚说,你是在这儿操控夏先生这个身份的。”西列斯说,“所以,就是之前安缇纳姆跟我说的,‘历史的舞台’?”
“是的,就是在这个平台上。”
随着球球的说法,周围的光线慢慢黯淡了一些,就像是身处剧院。
西列斯透过【阿卡玛拉的眼镜架】望见的那个透明玻璃罩,此刻正缓慢地缩小,直到只是覆盖在他们不远处的空地,一个直径大约两三米的圆形区域。
球球将自己玻璃球里的“色彩”转移到了这片区域中。当那些颜色放大之后,西列斯才意识到,那其实是无数的、不断变动的画面。
“您可以将人偶带过来,然后我们来进行一次尝试。”球球的语气中带着一种雀跃的情绪,“当然,我首先得跟您讲解一些注意事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