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文修在府衙里一待, 就是十来日的光景。
期间她几回想出府透透气,都被管家给拦了下来。
照他的话来说,外头人多眼杂时局正乱, 不让她出府是为她的安全着想。可其实别说出府了, 这一连十来日的时间, 她连她所在的这方小院子的大门,都没能迈出去半步。
她就宛如被张网罩住了般,就只能成日的待在小院子里发呆,有时候想自己未卜的前路,有时候想外头的战况究竟如何, 将士们可都能平安归来。
这般又过了两日光景。
当府衙外头人言马嘶的喧嚣声隐约传到她小院里时, 坐在藤萝架子前失神的时文修猛地站起了身,细瘦的手指下意识的攥紧了旁边木架子。
大军归来了!
府衙外,鼓声大震, 喊声大举。
府衙的诸位主官们皆着官服戴官帽, 激动而恭谨的候着, 待见了那旌旗蔽日中, 被那些浴血奋战归来的众将士, 前遮后拥的拥簇而来的禹王与几位主将,当即殷勤的急急迎了上去。
“下官恭贺王爷及诸位将军们得胜归来!”
众官员们一揖到底。
禹王勒停了战马, 翻身下马, 龙骧虎步望府衙而去, 带出铁甲铿锵声。
其他将领亦纷纷下马, 随着禹王一道踏进了府衙。
府君边在前面带路边无不崇敬道:“王爷及几位将军英明神勇, 率得胜之军, 杀入敌营, 势如破竹, 终大败敌军,剿戮甚众。经此一役,想那蒙兀军势必闻王爷等诸将的威名而丧胆,来日大破蒙兀军,踏破蒙兀王庭必是指日可待!”
其他主官纷纷附和:“王爷及诸将盖世英姿,世间鲜有,今日下官等得以瞻仰,实乃三生有幸,荣幸之至。”
恭维的几番话落,却并无人应答。入耳的依旧只有行走间,铁甲的冷肃铿锵声。
府君心里咯噔一下,目光悄悄往禹王爷的方向看去,就见他眉目冷硬,鬓边尚有干涸的血迹,浑身充斥铁血之气,行走间威仪更甚,却让人心生畏怯。
他素来听说这位禹王爷寡情冷性不好相与,刚来府衙那会见其语态温和,还以为是虚传,如今见其目似寒铁,面无表情的寡情模样,方知威名不虚。此刻面对这禹王爷,他心里忍不住的直发憷,恨不能退避三舍。
不敢再近前搭话,他遂暗下给他属官打了个眼色。
那属官遂只能硬着头皮近前,赔笑小心开口:“王爷,下官们已提前设宴于厅堂……”
前面行走的禹王突然停了步,吓得那属官一个哆嗦咽了话。
冷淡目光在属官身上掠过一眼,禹王看向另一旁的府君。
“战事初歇,诸事繁冗,今日不宜酌酒称庆。”
没等那府君近前来,他又沉声道:“蒙兀军劫掠甚众,波及周围数个村落,需及时出榜告示,安辑居民,以恤民众。此役中伤残军士,延医问药,竭力救治,亦要安排妥当。还有调遣民夫紧急修缮崩倒的城郭、派人协助处理堆在城外的尸体、采取措施谨防疫病等等,诸事种种,皆不容刻缓。”
“府君,依本王看,庆功宴就另设旁日,你看如何。”
府君的冷汗都滴了下来,面白的连声应是。
上述列举的每一件事,都是他府君的职责范畴之内,训诫之意虽未明说,却也不言而喻。
禹王没再看他,抬步离去。
其他将领亦面带肃容紧步跟随。
府君识相的没跟过去,只招来属官迅速嘱咐几句,就让他去领着禹王等人前往议事厅里去。
而他则跟诸位府衙里的各部主官,目送着禹王等人离去,直待那寒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,方长长松了口气。
“府君,可是此战并不顺利……”
如何瞧禹王爷与几位将领的面色如斯肃穆,不见任何得胜归来的喜意。
“此事莫要议论。”
府君看着面色惴惴的官员们,道:“当务之急,是诸位协助本官抓紧时间处理战后各项事务。旁的话本官不多说,只需请诸位在起了懈怠念头时,想三分头顶这位主的行事手段,如此便能警醒己身,以免自误。”
边城处在天高皇帝远的边境之地,官员们在此任职时间久了,难免就对朝廷失了些敬畏之心,办起公来也多有松懈怠慢。
若在旁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,可现在处在他们地界的可不是手腕温和的主,这位王爷在朝中的赫赫威名,连皇亲国戚都惧怕三分。听说收国债时,这位王爷可是六亲不认,手段狠辣,逼得老臣当朝痛哭,还逼得一大臣走投无路下,饮恨自戕。为此,圣上还当殿痛斥其太过苛刻,最后还从内帑里专程拨了笔埋身银给那大臣家属。
想至此,府君面色一紧,严厉的对他们再次警告道:“别怪本官没提醒你们,禹王爷行事严谨,眼里最容不得沙子,所以还望诸位谨慎做事,莫要懈怠。若有那不听劝非要行事张狂,不懂收敛,那乌纱帽不保只怕都是其次了。望诸位谨记,莫要等到身家性命堪忧之时,再来怪罪本官不曾提醒于你。”
众官员心中皆肃。
议事厅的会议,直至华灯初上方歇。
简单用过饭后,他们就打厅堂内出来,拜别之后就各自散去。或是领命去军营,或是去府衙里那给他们特意准备的院子安置。
府君深谙官场之道,特意在每个院子都安置了一位妙龄舞姬,以供诸将战后纾解来用。禹王的院子,亦包括其内。
“送回去。”
禹王踏进屋子时,目不斜视的吩咐。
鲁泽遂招来护卫,让他将檐下盈盈而立的女子重新送回府君那里。
屋内早已备好了放好热水的浴桶,禹王伸展双臂由下人给他解了血渍浓厚的铠甲战衣,而后抬腿跨进了浴桶中。
下人们随即拿着香胰毛巾过来给他擦洗。
他僵硬的肌肉在温热的水中慢慢松缓下来。
仰头靠在桶壁上,他微阖了目,平静思索着与蒙兀的这场鏖战。
蒙兀兵确是强悍,比他之前预估的还要强上几分。只有亲眼见了,才能真正了解蒙兀兵的凶悍,各个弓马娴熟悍不惧死,堪比大魏的精兵强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