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板搅着汤锅,回忆过去的缅怀神色看起来不像是在说别人,而是在感叹自己的青春一样。
“你小子知道好人缘能好到什么份上吗,每次他来吃饭的时候,周围的座位全部都得挤满。漂亮女孩和帅气小伙把这儿当五星级酒店呢,平时谁会来吃这破拉面。”
“您这样说,会显得来跟您学手艺的我像个蠢蛋的……而且也没看出来哪里吸引人啊,不就两个眼睛一张嘴吗,顶多看着年纪小……”学徒嘀咕着,给刚才点餐的顾客送去拉面。
恰巧,那个蓝色卷发青年也走到了那位顾客的对面,和学徒错开身,坐了下来。
学徒顺口问:“您要点什么?”
“和我一样。”拿到面的顾客先开口了。
得,看来他俩认识。
“你去找五条了?”店员离开后,伏黑甚尔拆开一双筷子。
这也太食人间烟火了,会发出这样感叹的泉鲤生后知后觉,自己好像把对于伏黑甚尔的印象定义在了一个很微妙的位置。
不管是冒着泡的汤锅,逼仄店面里破破烂烂的小彩电,还有墙上贴着的,大学生随手写下的涂鸦便利贴——这很「生活」,是和伏黑甚尔这个人不怎么相称的「生活」。
明明自己也和他住了很久啊,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印象呢。
“我恰好遇到了他。”鲤生说。
“然后他给你借了钱,让你有了底气来找我「商量」。”念着「商量」这个词的时候,甚尔发出了很轻的嗤笑,悠悠说,“他怎么总是乐于当冤大头,从禅院「买」回惠也是,有钱没地花我可以帮他花。”
鲤生必须辩驳了:“……因为悟是个好人。”
“惠说我是个烂人,你骂我没道德,惠说五条不是个东西,你说他是个好人,你这人的标准还真是有意思。”伏黑甚尔说,“说实话,我不缺钱。你的分手费还在呢,这么看你比五条悟还冤大头。赶着给我送钱?”
完全是在胡搅蛮缠了,鲤生被这通分不清真假的话吵得脑子嗡嗡的,最后坚守本心,说:“我只是想拿到——”
“红白胶囊。”
伏黑甚尔准确说出了鲤生想找的东西,这是东西在他手上的铁证,即使还没拿到,他也应该知道下落了。
甚尔大口吃着拉面,还是满不在乎说:“这么看其实你很懂公平,找我是为了要药,找五条是为了要钱。找我的时候摆出可怜兮兮想要被抱的样子,找他呢?应该也挺可怜吧。”
泉鲤生现在很想把他面前的拉面直接扣在他头上。
伏黑甚尔又从兜里摸出了一个药盒,是便利店常用的那种,用来分装不方便携带的药片,红白胶囊就在里面,通过半透明的塑料壳显露出来。
他的举措直接打断了泉鲤生的怒气。
药盒就摆在面前,在廉价的塑料桌上放着,任谁也猜不出这颗药蕴含的价值。
鲤生试探着伸出手,甚尔没有阻止的意思:“在调查早乙女天礼的时候,我找到了他的尸体。”
鲤生拿着药盒,声音低低地:“你在哪里找到的?”
“忘了,冷藏室还是荒郊野外,谁会记得那些。找到尸体先搜刮一下是正常的吧,那也是能和雇主做交换的遗物,结果酬金没拿到,雇主和尸体一起消失了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
这就是当初贝尔摩德给早乙女天礼的药没错!
鲤生攥着药盒,看向伏黑甚尔:“伏黑先生你的账户——”
“拿走。”甚尔耸耸肩。
鲤生狐疑皱眉:“什么意思,不要钱?”
“不要。”
“真的假的……你早上还是一副没有十亿绝对免谈的架势。”
“我又不是找不到其他冤大头。”
泉鲤生:“……”
怎么每次事情的结局,都会变成自己的哑口无言啊!
鲤生现在只感觉莫名其妙,还有些心虚,有种本来应该是需要严阵以待的正当交易,对方也明确拿出了让他觉得困难的筹码,结果却这样不上不下。
“……我以为你会想要其他东西……更有价值的东西……”
他开始唾弃自己的良心,没见伏黑甚尔都已经让他拿走了吗,你又在主动问些什么。
“哦,你想听吗?”甚尔说,“我想抱你。”
泉鲤生这次真的把手扣在对方碗边了,就差一点直接给它掀翻!
但怎么说泉鲤生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,除了从脖子涨红到耳根的表象外,他居然能安稳坐在椅子上,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——如果快要把药盒扣烂不算的话。
比他反应更大的,是来送餐的店员。
这个年轻人端着拉面,进也不是退也不是。周围的大学生还在那里聊着“你最近和美和子怎么样?”、“还能怎么样,我的真心被践踏了!”、“好垃圾啊,我说的是你”……此类听了会让人感叹青春的话题。
这边直接一来就是劲爆内容。
你们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好直白。
面对瞠目结舌的店员,鲤生只能摆出无懈可击的笑容:“我们在……开玩笑呢。”
“你清楚是不是玩笑吧?”甚尔说,“还是你对这个没什么概念?那我也可以详细给你——”
“请闭嘴!拜托了!闭嘴啊甚尔!!!”泉鲤生火速接过拉面,向店员挥挥手,表示这里没什么需要帮助的了,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。
险些听完「不可描述」的店员一脸梦幻的走了,嘴里还念叨着:“怪不得老板那么说……是我没见过世面……是我的问题……”
泉鲤生沉默良久,风评被害只有一次和无数次,他早就该懂的。
伏黑甚尔哪儿来的错呢?他一直是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男人,是你泉鲤生自己要多问那么一句,想也知道不可能听到什么好话。
泉鲤生担全责,再多追究就是对这颗免费红白胶囊的不尊重了!
鲤生现在还不饿,没有要吃饭的意思。于是摸着钱包,留下拉面的钱,打算找点能当作道别词的话,就在这里和伏黑甚尔告别。
“我突然有想要的了。”甚尔微笑,见泉鲤生如临大敌的神色,说,“别紧张,鲤生,我也不可能在这里——”
“伏黑甚尔!”
甚尔噗嗤笑出来,那样子甚至算的上飒爽。
“这得怪你,我打算让你走了,你叫我「甚尔」。”
他说,“你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。我问你要不要我的心,你不为所动;我想惹你发火,你还是不为所动;我说对你有脏心思,你叫我甚尔——你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叫我名字的?”
“你这完全是无赖!”
鲤生忍无可忍了。
“为什么总是这样,想要什么不说,全用烂话来拐弯抹角。你明明清楚我这个人的,就算我能分辨你是不是在逗我,但还是没出息地会有下意识反应……你什么都知道,你也知道什么说什么会让我心软,你偏不……可怕的人到底是谁,你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?”
“你知道我混账、烂臭、无可救药,你从来没想过为我留下来。但是在你十八岁的时候,你说对我有心动的感觉。”甚尔说。
——心动是爱吗?
不,那是出自私心的谎言。
“你投入了很多钱,搞得自己身无分文,你忍受我的骚扰,扣着碗就是不掀翻,你总是容忍所有没必要容忍的事情。”甚尔说。
——容忍是爱吗?
不,那是有求于人的礼节。
“你可以说一句「滚」,你也可以请求五条完全把我隔开,就连今天的见面也是没必要的。问我账户,给我保险箱的位置,干净地又心狠地把这当成一次利落的道别。你没有,泉鲤生,所以你在问谁不清楚?问我?”
泉鲤生感到后脊发凉。
伏黑甚尔说:“你当然可以再离开十年,你的时间永远比我多,你可以快快乐乐和五条呆一起,你可以选择合适的时候去看望惠那个死小子,你只是不想和我联系——你为什么不想和我联系?”
“我不想……愧疚。”泉鲤生捡不出其他话了,所有话都被伏黑甚尔说了个干净。
伏黑甚尔向来能言善辩,只是懒得拿花言巧语来对付自己而已,当他真的开始了自己擅长的那套……简直是灾难。
“我不想对你感到愧疚。”鲤生重复了一遍,非常认真,“想见你就是想见你,不想见你就是不想见你,不参杂任何别的东西。但是你会把我的愧疚煽动到我没办法左右的地步,我不想那样。”
伏黑甚尔盯着他很久,目光像是要从他十八岁注视到现在。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本身就是一种入侵,比天崩地鸣还教人战栗。
等到鲤生快要虚脱了,甚尔才低低问:“那现在你还敢听吗,我想要的东西?”
不敢——甚尔没有等他回答。
伏黑甚尔又拆开了一双筷子,塞到泉鲤生手里,眼也不眨:“陪我一顿拉面的时间吧,鲤生,就只有这个要求。”
筷子接触到白汤,在拉面碗中点处涟漪。
“你故意的。”泉鲤生脸色苍白。
伏黑甚尔托着下巴靠在桌上,斜头看他,目光和他们同居时候每一次吃饭时候的随意没什么两样。
但他的笑容要深得多,在哀鸿遍野的荒瘠土壤,他是唯一能在烂泥中畅快大笑的人。
“然后你再干脆地走,走向你的下一个十年,你的每一个十年,没有我的十年。”伏黑甚尔说,“只要你问心无愧。”
他笑,似乎是在问:难道你对我这样的人还会问心有愧吗,鲤生?
模糊中,鲤生听到有某个声音在说——
「伏黑甚尔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真是太好了。」
而另一个声音讥笑着:「谁说不是呢?」:,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