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抵达峰顶的最后一段路相对平稳, 无论是离池还是谢孤容,此时都选择了闭嘴。
理由当然不是因为聚集的暗门成员逐渐变多,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。
而是两人都注意到, 尽管少女方才体贴的选择自行走完走后一段路, 可她终究是个筑基期修士, 即将抵达峰顶时, 已然累得说不出话来。
于是师兄弟二人顿时一改思路, 不再思索如何争风吃醋, 而是琢磨起, 如何不动声色地帮助沉鱼, 比如为她挡挡山巅万年未曾休止过的砭骨寒风。
饶是如此,他们四人吸引来的目光还是越来越多。
到了山顶,沉鱼已然累得说不出话,可眼睛还能看, 稍稍转了一圈,她便明白原委了。
原因倒也不难想,纯粹是他们在山顶暗门众人里, 着实显得格格不入。
类比的话,就是大冬天大家都在穿棉袄, 就他们仍然短袖热裤。
镇危峰峰顶气候远比她想象得恶劣, 金丹期修士理论上能够抵达终点, 却也是理论上。
人并非毫无知觉的泥塑木雕, 总会因各种意外事故出现额外损耗,因此想要顺利上山, 总得揣些灵宝秘药。
山顶下的不是雪,近乎冰雹的冰渣子如开了闸般争先恐吓地砸下来,普通人哪怕只是挨上一个, 都会脑花四溅,原地暴毙。
于金丹期及以上的修士而言,这样冰雹算不得可怕,但胜在量多,持续分出灵力应付亦是不小消耗,于是纷纷选择穿上防御法宝。
反正如离池这样,寒风雪地里还穿着无袖劲装,将修长有力的手臂裸.露在外,丝毫不顾冰雹,外面仅披着件披风的人,一个也没有。
那些鸡蛋大小,甚至混杂狂暴灵力的冰雹,在刚刚接近离池时,便被他周身环绕的鬼气瞬间侵蚀,化作水雾消散,有人不信邪,悄悄盯着离池许久,竟没发现他露出半分疲态。
他仍是少年,灵力便已然深不可测,几乎如汪洋,而所谓的冰雹雨,就是砸入大海的小水珠,没有半分水花。
冰雹前仆后继地冲向离池,势要将这硬骨头拿下,可直到少年高马尾发梢被冰雹消散时形成的水雾浸湿,耷拉地垂下,离池都依然无动于衷。
这下,再没人怀疑离池是在故意特立独行了。
实在是其他人太菜。
年轻好看的没实力担起这副打扮,而有实力的大多自持端正,放不下身段如此大胆穿着。
他们只能酸溜溜地想,鬼族出身的贱种果真野蛮,丝毫不知礼数。
可要他们开口说什么嘲讽离池,却绝然不敢。毕竟鬼面夜叉的冷血名号,震慑过的可不仅限于敌人。
此时祭祀还未开场,众人除却闲聊取暖外,也在尝试寻找能够打发时间的谈资。
于是,不敢嘲讽离池的众人,目光焦点转向沉鱼。
少女仅着轻薄罗裙,鼻尖在雪地中冻得微红,楚楚可爱。
但若说她冷,却也不是完全冷。
像是冬日出门忘记带暖手炉那样的苦恼。
……这合理么?
沉鱼容貌格外出众,若非出身卑贱,又进了葬仪脉,早便能夺得第一美人的称号了。
饶是如此,她在全门中也有很高知名度。
大家都知道她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弱鸡,此时居然能在裙子外披件小披风就亮相。
这叫穿得像粽子的人情何以堪?
而见离池做出接下来的某个举动后,众人更是默然无语。
离池盯着沉鱼:“冷么?”
少女双手捂在脸颊前,不断向手中呵着热气,然后搓搓手。
很可爱。
他觉得自己盯着她呵手看一天都不会腻。
“有点点,不过还能忍。”沉鱼吸吸鼻子,小声抱怨,“我只想叫长老们赶快开始祭祀,到底是谁在一直拖时间,真的是无语了。”
离池只听到了沉鱼的前三个字。
她冷。
“把这个穿上。”
少年索性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她,于是他在雪地里只穿无袖短打。
“你不冷么?”连沉鱼此时都震惊了。
“不冷。”离池摇头,接着催促,“快穿上。”
在少年强烈要求下,沉鱼还是披上了披风。
路人们:……
众人隔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如何,但见他身姿自然随意,想来是没什么影响的。
饶是如此,离池还是觉得沉鱼冷。
——委实说,他此时有些不快。
安排此次祭祀的人,着实没有脑子,居然安排到这种地方,叫沉鱼这么冷。
“该让你周围暖和些。”离池确信,他有经验,“不然下山后,你一定会染上风寒。”
“但这里能有什么取暖工具?灵器么?”
然而葬仪脉实在太穷,着实没钱置办这等法宝为弟子配备。
冬日单衣,非是装逼,纯粹师门穷困罢辽。
“蠢货的热血,必然滚烫。”离池冷冷道。
而他的话,成功叫周围气温又下降两度。
沉鱼着实不知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:“啊?”
这得有多大脑洞,才能有这么离谱的取暖思路。
“不行。”离池很快否定,“蠢货的血臭不可闻,配不上你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
不好意思,之前和离池相处得过于愉快,她险些忘记了,离池也是有祖传疾病的。
只是有另外三位病友衬托,看起来病情没那么严重。
离池拧眉,陷入沉思。
谢孤容见两人窃窃私语,早便盯了半天,此时发觉沉鱼有困难,顿时清清嗓子,准备开口。
身为首徒,他此前也算接触过门派中某些统筹任务,知道些取暖手段。
结果谢孤容刚清完喉咙——
“用灵力吧。”离池立刻道。
谢孤容:“……”
这小鬼什么时候死?
孤傲冷漠,如铜墙铁壁般的大师兄,亦是百年来头一回,被某人破防。
沉鱼被寒风冻得有点木木的,脑子没转过弯,和离池聊天都需集中精力,着实没察觉到某个正在逐渐破防的大师兄。
“灵力够用么?”沉鱼明白离池的意思,只是稍有些顾虑,“你这不是把灵力当柴火用?”
离池简单应道:“嗯。”
只见他双掌竖起,对准沉鱼,默默运功。
随后少女身边水雾弥漫而起,悄悄浸湿了她的衣袂裙摆。
他主动运功提升周围温度,为沉鱼取暖,温度提升得太快,导致水气蒸发弥漫。
随着时间逐渐流逝,某个眼尖的弟子看到,在少年露出的肌肉凹陷处,有些许水滴凝结,并非蒸发凝结水汽,而是汗珠,美貌少女则稍有些惊异地抬手,为他擦去快要流到面具里的汗珠。
少年恶鬼很配合她。
他比沉鱼高许多,因此微微垂首,将脸送到她手边,方便她用手帕擦拭,像是某种大型犬,乖乖等待擦干皮毛。
“收集到来自离池的能量11点。”
沉鱼唇边不由浮现笑意。
虽然有点病,可离池总的来说还是值得表扬的正面目标。
……这货原来真的一点不冷啊?
沉鱼叫不少人垂涎,只是碍于她天天躲在别星洞天中绝不外出,因此难以下手。此时见到离池同美人亲密,个别人几乎酸得能挤出水。
快来个谁阻止这没礼数的恶鬼,莫要他再糟蹋娇花了!
这位勇士很快就出现了。
“再穿上这件外衣吧。”
话音刚落,被脱下来,叠得整整齐齐的雪色外袍已然递到沉鱼手上,沉鱼下意识结果,手中居然感受到了淡淡暖意,像是刚被熨斗熨过一样。
谢孤容这是什么时候干的?
离池难得侧眸,瞥了大师兄一眼。
谢孤容却根本不理会他,只直勾勾地盯着沉鱼。
理论上来说,他这般模样是有些可怜的,可不知为何,被那深邃黑眸盯着,沉鱼无端生出被深渊注视的压迫感。
无法拒绝。
谢孤容不言不语时,容貌便显得极为冷漠孤高,天然带着压制感。
这种压迫感,似乎只有她感觉到了。
无法拒绝。
若是她拒绝,谁也不知道大师兄会做出什么。
谢孤容似乎总是这样。
不言不语地,然后自信地做出矛盾举动,还不许人质疑。
她笑道:“好,谢谢大师兄。”
可谢孤容并没有感到半分愉快。
纯粹的剑心,同样给予他超出常人的敏锐感知。
所以他知道,沉鱼虽然在感谢他,可心里并不高兴。
为什么呢?
莫非因为他老了?
据他所知,离池与沉鱼同岁——鬼族与人族的混血产物,着实不能以常理讨论,莫非正因为这点,两人才一直更有共同语言?
明明离池是被人敬而远之的凶恶厉鬼,沉鱼却对他没有半分嫌弃。
着实是个好姑娘。
此时此刻,谢孤容头次反思自己此前百年人生的信条。
谢氏信奉禁欲克己,不断打磨自身剑心,以追逐剑道至高为宗族信条,娶妻生子只不过为了延续血脉。
到了谢孤容这一脉,家族尽灭,无牵无挂,于是他走得更极端,一心想追求剑道极致。
他从前以为,女色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,于是漠不关心。
而现在谢孤容仍然如此认为。
只是在这句话后,跟了一句短短的后缀。
——但心里可以有沉鱼。
他也想沉鱼给他擦头发。
和他笑吟吟地说话。
亲昵地站在他身旁,做出平时绝不会做的举动。
足够愉快的心境,能够使修炼者的修炼速度更高,效果更卓越。
那何乐而不为?
或许可以将沉鱼纳入自己的道路之中。
剑修沉默地望着披上自己外袍的少女,思绪不自觉飘回了那日清晨。
女孩赤身裹着他的外袍,长发披散而下,遮住素白的身体,她惊慌地望向他这边,阳光之下,清亮的眼眸像是被惊动的美丽雌鹿。
那瞬间,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什么茹毛饮血的野兽。
想将之扑食于地,咬开她的咽喉,吮吸热血。
恍惚间,他几乎感受到来自女体身上的温度与感触,喉结上下滚了滚。
谢孤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热,还想喝水。
或许可以再脱一件衣服?
他想到何处便会说什么,于是自语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