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执意道不行,“哥哥晚上睡觉会硌得痛。”
公主就是公主,身子娇贵无比,就算床上有一点细屑也无法安眠。
若是知晓他枕过白骨,啮过生肉,和一具破碎的尸身睡过三天三夜,恐怕会吓得魂飞魄散。
梁寒眸中闪过一丝戾气,不过稍纵即逝。
磕磕绊绊地剪完十指的指甲,公主自己很满意,又取来金疮药,给他掌心的指痕涂抹。
公主从来没有照顾过人,所有的细致活都是在梁寒这里学的。
指尖捻一点药膏擦上去,公主道:“哥哥的伤快好了,以后不要伤害自己好吗?温凝不想让哥哥再受伤。”
她看到过哥哥举着灯火往自己的腰身上贴,而且身上这些伤口,他自己好像从来不在意,公主不知道为什么,只觉得胸口疼得喘不过气。
哪怕只有掌心一点点细小的伤痕,也是很痛很痛的。公主小时候打碎了一个白瓷碗,指尖留了一点血,公主疼得哭了一宿。
梁寒...
自嘲:“奴卑贱之人,不值得公主费心。”
公主见他一脸漫不经心,气得小脸通红。
可是她不会生哥哥的气,只能生自己的气,一瞬间,眼泪如豆子般涌了出来。
掌心上好了药,公主哭得满脸泪痕,伤心又无助,顺手将那药瓶置于春凳上,一个人趿鞋下床,默默跑了。
梁寒望着小姑娘气咻咻的背影,心口忽然一颤。
手背是她不小心落下来的一滴泪,烛火下晶莹剔透,慢慢滑落下来。
他反手兜住,握于掌心,直到彻底消失。
内操军的练兵场在芳福宫臻顺门外的广场。
近两千人的队伍,由一众武功高强的宫监组成,听令于东厂提督,行保护皇帝和后宫安危之责。
内操官军人人皆着赤衣黑甲,面容庄严冷肃,不苟言笑,远远望去乌压压一片,沉重肃穆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路过臻顺门的宫人偶尔往那处瞧一眼,无不吓得胆战心惊。
梁寒来的第一日就突逢天降大雨,可训练并未因此停止,仍像往常一般进行。
拳脚最为基础,拉弓射箭、刀枪剑戟也一样都不少。
他在宫外学过武,受过的苦不比这点少,这样的体力消耗于他而言也不算难事,因此很快便能适应。
十岁的少年站在队伍当中,与寻常二十岁宫监的身高已相差无几。
少年根骨奇秀,学武极快,又能忍常人不能忍,加之身子齐全,一招一式都比寻常宫监更有力量。
只是今日大雨滂沱,很多人都未曾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面容清隽昳丽,招式却格外凌厉的少年。
酉时操练结束,梁寒往臻顺门外扫一眼,公主若是来,必从此门入。
可一整日下来,臻顺门外也从未出现一个胖乎乎的小团子。
许是今日雨大,阻碍了公主的脚步。
又或者,昨晚公主被他伤了心,今日不来,往后也不会再来了。
他独自回到庑房,脱下大雨中打湿的盔甲挂在衣架上,指尖抚摸冷硬的铁甲,心想有一日,他也许可以堂堂正正穿一身甲胄上战场,建功立业,位极人臣。
少年躺在床上,静静等着烛火燃烧至熄灭。
耳边寂静无澜,一如千百个独身的日夜。
公主气了一夜,今早起来双眼肿得快要睁不开,婉妃问到,公主只说夜里做梦,梦到漂亮哥哥被豺狼叼走了,这才哭红了眼睛。
宫人拿着冰块给公主敷眼睛,外头忽然雷声大作,紧接着大雨噼里啪啦地砸落在歇山顶上。
臻顺门离得远,以公主的脚程,往常也要走小半个时辰才能到,可今日大雨倾盆,绿袖无论如何也不会带着公主冒雨去看内操军训练。
公主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等雨停,等啊等,一直等到夜幕低垂,雨声终于渐渐消停下来。
阿娘也睡下了,公主立刻唤来绿袖,打算悄悄去瞧哥哥一眼。
绿袖有些担心,劝道:“天气不好,哥哥能理解公主的。”
公主摇摇头,今日是哥哥第一天入内操,她说好的去看哥哥英姿,不能食言。
何况这么大的雨淋在身上,哥哥重伤才痊愈,身子又比寻常人冷几分,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。
公主担心...
得睡不着觉,还是趁出恭的时候,让绿袖偷偷摸摸带她出去了。
被一场大雨淋湿的紫禁城笼罩在无边的湿意里,加之内操军的庑房偏僻,公主以往还会从花丛穿过,今日却处处是低洼和泥泞。
公主心急,抢先跑在前头,绿袖喊都喊不住。
宫灯幽暗瞧不清路,公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,裤腿儿和鞋袜全都湿了。
公主从来都没有这么脏过,双脚灌进了泥水,还在草地上不小心滑倒,蘸了满脸泥,整个人都不舒服,公主爬起身的时候,委屈得哭了。
深夜,梁寒灭了灯歇下,却忽然听到“咚咚咚”的敲门声。
打开门一看,一个脏兮兮的泥猴儿扁着嘴,眼眶红通通的,扑向了他的大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