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人对视一眼,都没有开口。
薛九教过他们琴艺,却也教过他们做人。
四人当然可以起身,坦言自己学过指法,请夫子跳过这一节,但若是堂中尚有其他不通此道的学子怎么办?他们何必如此出头,像刚刚提议那家伙一样目中无人?
几人并没想争这一
口气,却不料旁人不肯放过他们,有人开口,向着当中年纪最小的赵二发难道:“赵姑娘,你到底会不会啊?给句准话,免得我们都在这里陪你干耗时间。”
“略懂一二。”赵二坦然道。
“小村子里也有学琴的条件?你可别打肿了脸充胖子,”有人状似在打圆场,“其实我们等你一等,也没什么。”
“赵姑娘怎么会撒谎呢?既然她这样说了,就让她演示一下如何?”又有人起哄道。
赵二看向夫子,教琴的夫子见她眼神清正自若,似是胸有成竹,便点了头。
她端坐在古琴前抬腕,单一个起势,便让明眼人看出不同。
赵二指尖一动,弹起了薛九最熟练的破阵曲。
破阵子,可以是燕子来时新社,梨花落后清明;也可以是醉里挑灯看剑,梦回吹角连营。
千古风流今在此,万里功名莫放休。
手腕轻转,便由曼妙到肃杀。
薛九弹起的时候,说过她曾在这首曲子中,杀过一些人。
赵二听时,却并未觉得恐惧,只是难免去想象这位夫子曾是什么人,做过什么事。
如今她弹起曲子的时候,又想起了薛九。
一曲毕,才发现其他人正呆呆地看着自己。
她起身,对夫子行了一礼:“琴艺并非弟子强项,献丑了。”
其他人顿时觉得她是在炫耀显摆。
但琴艺的确不是她的强项,她只是很喜欢薛九弹起这曲子时的神态,便练得比较熟罢了。
赵二看向刚刚起哄的几人:“轮到你们了。”
“……”起哄叫她去弹琴那人摸了摸鼻子,“我也没说你弹了,我就一定要跟着弹吧?”
“那你便是认输了?”
“……”
那人不说话了,其他人自然也看出来了,他若弹得比赵二好,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,他不肯,无非就是比不上。
比他强的人,还比他谦虚,其他学子心下暗笑。琴夫子看了一眼赵二等人,待散课她抱着琴谱经过他身侧时,轻声道:“你们原来的夫子,一定把你们教得很好。”
待马术课上,大出风头的换成了沈翠儿,她在茫茫草原上肆意驰骋过,如何会惧怕这小小马场?她纵马飞驰时,看起来如此自由自在,如此无束无拘。便是有人小声说着诸如“她是乡下长大的,看来平日没少和这些畜生接触”一类的酸话,也再无人附和。
射箭课上,赵二弯弓搭箭,百发百中,箭无虚发,直把同窗们都看呆了去。她却觉得这些东西再简单不过,毕竟是在疾跑追逐的怪物扑蝇草中磨练出来的箭术,如何会射不准这呆立原地的靶子?这手百步穿杨、炉火纯青的箭术一出,其他人便知,琴艺非她强项,实在不是一句谦辞。
其他三青村私塾中走出来的二人,则一人擅书法,一人擅算术。
一人落笔时,大家风骨,引人折服;一人一手算盘打得出神入化,常常夫子
刚出的题目,他就能给出答案,听得称赞时,想起当年刚刚开起商铺,自己算账算得焦头烂额的模样,不由苦笑。
这些年间,随着眼界逐渐开阔,他们多少也意识到了,薛九所传授的一切,其实已经超过了他们该学的范围。只是万万没有想到,到了这英才云集的书院里,他们仍可以靠着从她那里得来的知识,力压众人。
她到底是什么人?
石麓书院其他人也正有此疑问,原本众人仗着眼界见识、学问才识有些瞧不起这几位乡下来的,却发现四人不但博学广识,谈吐见识也绝不弱于己,见到书院种种绝佳美景、雄厚师资时,眼里有欣赏,却无震惊。面对世家子女时,也从来不卑不亢,不自卑,不攀附,不忽视他们,也不会过分在意,更从未抓紧机会展现自己的傲骨与特别之处,似乎只是平平静静、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众多权贵名流之间。
让大家想不明白,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会造就这样的人物。
书院众夫子也不免好奇,乡下私塾到底是如何请来这许多夫子,分门别类地教了他们这许多知识。听沈翠儿说起他们其实只有一位夫子时,再度陷入震惊。
她若是没本事,如何教得出这样的全才?
可她若是有大本事的人物,为何会屈居在一个小村子里?她完全可以在天下最好的书院里谋得一个席位。
这个问题若要薛九来解答,她大概会做高深莫测状,回以一句:“机缘巧合,适逢其时。”
若叫住在三青村头的张婶来回答,她大概会说:“猪血丸子,饿虎扑食。”!